雲淺月想起老皇帝到死不忘江山,死前布置了死後棋局,一片默然。
“一個個夜氏的人在這一條路上走,哪個人又幸福了?不是被刀鋒刃埋葬了骨,就是被魔心吞噬了靈魂。”夜輕染聲音微微飄渺,有一種山河在他面前永寂的灰涼,“最早而死的是清婉,是束縛雲暮寒的棋子,棋子到死也要發揮最大的價值,之後是夜天傾,再之後是……”他咳了一聲,聲音微微斷續,幾不可聞,“如今終於到我了。”
雲淺月手微微攥了攥,低聲道:“你可以不死。”
夜輕染聞言忽然笑了,在他臉上散開,金融合,有一種曼陀羅的華豔,虛弱地反問道:“我如何能不死?我怎麼能不死?”
雲淺月瓣抿起。
“皇伯伯將江山帝業托付於我,夜氏最後的江山總要有夜氏的人祭。別人都沒有資格,只有我有。”夜輕染眸昏暗了下去,似乎有再也睜不開之勢,“我的,才能祭夜氏,洗刷百年之罪。”
雲淺月默然。
“我知道你來生又許給了他,這一世爭不過,來生便也不爭了,我的力氣早已經用完了。這一輩子,能得你在榮華宮種了幾日牡丹,也算值得,來生……沒有來生也罷。”夜輕染語氣沉沉浮浮,目昏昏暗暗,眼前漸漸模糊,看著雲淺月,似有無限眷,低聲問,“小丫頭,我死了,你會哭的吧?”
雲淺月忽然偏過頭,不看他。
“別哭……”夜輕染看著,“今日是我敗了,我若是不敗,死的就是你邊的男人,你該恨不得我死,我死了你該暢快才是,終於沒有人能擋著你們的路了。從今以後,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個江山你們做主。”
雲淺月忽然閉上了眼睛,任眼前一片黑暗。
“弱人,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好?”夜輕染用最後一眼底的微看向容景。
容景看著他,“你說!”
“我死後,將我挫骨揚灰吧!”夜輕染提出要求。
雲淺月猛地轉回頭看向夜輕染。
夜輕染再不看,盯著容景,“我似乎沒求過你什麼……”
容景微微抿,沉默片刻,點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夜輕染似乎想出笑容,但角剛剛蔓開,便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這一刻,天聖士兵齊齊跪倒在地,無數人沉痛落淚。夜氏不得天下百姓之心,但是夜輕染卻是一個好的帝王,他的死,不是因為個人無能,而是天下大勢所趨。
慕容大軍所有士兵也齊齊跪在地上,雖然無人落淚,但是給予這個末代帝王足夠尊敬。
玉子夕臉上難得地出悲憫。
夜天逸仰頭看天,神悲中有哀。
雲淺月終是忍不住落下清淚,一滴一滴,與地面上的鮮匯合在一起。
知道夜輕染會死!
夜輕染從在半空中墜落時,夜天逸去接他,他雖然了容景重創,但是容景劍下留,他不至死。但是他卻自己選擇了死。
他對夜天逸說的那一句話是,“我以我全夜氏!”
夜天逸才堪堪頓住,再也不出去接他的手。
夜輕染如此高傲,夜氏與他共存亡,他生來就是天命為龍,自小得帝師培養夜氏接班人,老皇帝全部心力都在夜輕染上,德親王府一門為夜氏鞠躬盡瘁,他的皇伯伯死了,他的父王母妃死了,他的妹妹死了,他還如何會敗了江山存活。
人,生有高傲者。
人,死也有高傲尊貴者。
夜輕染既是前者也是後者。
他不是夜天煜,皇室對不起他,毀了他的姻緣,他恨夜氏,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逸,皇室也對不起他,毀了他的母族,雖然將他抬到高,但也無非是別人的踏板,他也恨夜氏,所以,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賜,小到不知江山,不知恨,可以活。
他誰都不是,他是夜輕染。
夜輕染只有一條路,若不是和江山永存,便是與山河永寂。
這是他的命!生而知榮,死而之果。
天空忽然飄起了雨,又是如昨日一般的輕盈細雨,一點點地洗刷了他臉上的跡,出他輕揚俊的眉眼,一如曾經,他瀟灑不羈含笑,縱馬飛馳,一如曾經,他年風流,袂輕揚。
輕雨洗淨了他上的,他乾淨再無汙垢。
容景忽然下自己上的外袍,輕輕揮手,蓋在了他的上,須臾,他轉,將雲淺月和容凌抱在懷裡。
雲淺月終於哭出聲。
容凌也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本來沉痛落淚的天聖士兵無聲落淚,此時見雲淺月和容凌哭出聲,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京城外,一片哀慟。
《天聖·末代江山志》記載,天聖一百一十九年八月五日,天聖末代帝王夜輕染隕,在位一年零六個月。
這裡用了一個隕字,代表帝星隕落。據說是得新江山之主容景親自提筆,改帝王崩為隕,擺歷代帝王逝去庸俗統稱,賦予他高於歷代帝王之地位。
《天聖·末代江山志》除了記載一個“隕”字,還記載了一句話。據說由帝之後雲淺月提筆,筆曰,“染盡江山,不及一人歌。乾坤九州事,生前死後輕。”
關於天聖末代帝王,由一代新開國帝後親自執筆做記後,後記史再無人多加一個字。
夜氏江山徹底傾覆,一顆隕石落下,九州以他的打開了新的篇章。
當日,因夜輕染言,天聖五十萬兵馬不再起兵戰,盡數歸順容景。
帝京城百年之後重新贏回了他的主人。
百萬大軍齊齊尊容景為帝,迎接其帝京城。容景並沒有如歷代得勝的帝王一樣前往皇宮,而是帶著雲淺月、容凌和一眾親隨去了荒廢一年有余的榮王府住。
弦歌、青裳帶領一眾親衛先一步到達榮王府,半個時辰,榮王府階前掃塵土,碧瓦無一塵。恭迎世子、世子妃、小公子回府。
夜輕染被抬去了夜氏皇宮,暫且安放在皇宮的金殿,等待擇吉日按他言置。
朝中文武百有數名老者自刎於府邸,比如孝親王、比如欽天監的幾位忠於夜氏的老臣,其余文武員都留在府中,靜候容景安置。
雲王府並沒有在這一場大戰中被波及,雲離和明珠郡主安然無恙。當日,雲離便帶著明珠郡主前往榮王府探。
冷邵卓在府中為父親掛起了白帆,他不能阻止自小他如掌中寶的父親對夜氏盡忠之心。孝親王妃似乎早有預料孝親王會走這一條路,並沒有太大傷心,也沒有自殺殉夫。比起孝親王,更的兒子冷邵卓,冷邵卓未娶妻,自然不可能撒手人寰隨夫而去。
孝親王府一直唯夜氏馬首是瞻,孝親王一直以來除了一張附和的,沒真正為夜氏做過什麼,但是如今孝親王終於走了一條真正忠於夜氏的路。他的命,與夜氏一同消亡。也算是令人肅然起敬。
南凌睿的大軍與容景合於一,由顧卿、沈昭統領,退出京城十裡,安營扎寨,等待新帝登基之後調遣安置。南凌睿則做了甩手掌櫃,扔下大軍,帶著瑤進了城。
榮王府,並沒有歡騰熱鬧。
容景進城前下了幾道命令,進榮王府後,便再未有命令傳出,陪在雲淺月邊。
雲淺月親眼見到夜輕染在面前閉上眼睛,雖然知道這是他最好的結局,他自己甘願選擇的死,也是一早就料到的結果,可是親經歷依然哀默心痛。
總會想起那個策馬飛揚的年。
總會想起清泉山烤魚時的畫面。
那時,彼此年,沒有算計,他沒有暗。清泉山,山清水秀,半枝蓮靜靜盛開。
好在時中遠去,刻下了那一刻的影,永不泯滅。
容凌也是一日夜沒有睡覺,年紀太小,累得疲倦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紫竹院風月清靜,紫竹林一如從前,滄桑中著卓然拔。
南凌睿和瑤走進榮王府,無人攔阻,直奔紫竹院。二人腳踏在地面上,聲響雖然很輕,但在肅靜中極為清晰。
凌蓮、伊雪守在房門口,見二人來到,齊齊恭敬地見禮。
南凌睿擺擺手,當先邁步進了房中,瑤隨其後。他普一進,目第一時間在房中搜尋了一圈,當看到那睡在床上的小小的人兒,頓時眉開眼笑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大聲道:“小容凌,你大舅舅我來了!”
沉寂哀傷的房中因為他的出現,突然平添了幾輕松喜劇的彩。
雲淺月回過神來,看向南凌睿。
只見南凌睿來到大床前,不管容凌是否睡著,大手將他猛地抄起,高舉著轉了一個圈,須臾,在他的小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想大舅舅沒有?”
容凌實在太累了,即便被他舉起來,他依然呼呼睡著,不醒來。
瑤快步來到南凌睿邊,對他嗔道:“他睡著呢,你小心吵醒他?有你這麼當舅舅的嗎?他都沒見你的面,怎麼想你?”
“這個臭小子,怎麼睡得這麼?”南凌睿看著容凌皺眉,這睡的樣子,雷打不,恐怕將他賣了他都不知道。
“他一日夜沒睡,困得極了。”雲淺月想扯出一抹笑,奈何無論如何也扯不出來。
南凌睿聞言似乎這才看到屋中還有兩個人,看向雲淺月,頓時眉頭更是蹙,“臉怎麼這麼難看?”
雲淺月沉默以對。
南凌睿似乎想起來什麼,突然嗤了一聲,“你是為夜輕染的死而難?”
雲淺月默然,不是聖人,不是神人,不是仙人,是人。即便早就想推翻夜氏,即便夜輕染有些事做得是讓不喜,但還不至於到想他死的地步。總覺得,他應該還有一余地,應該可活。德親王府和夜氏祖祀的人白骨和刑累累在目,他也該是恨夜氏的,但是終究他選擇了與夜氏同死,以他的全了夜氏江山。
他不止全夜氏江山,也同時是全了對的吧!
夜輕染想要永遠地記住,哪怕沒有來世,他也永遠地在心上刻下了烙印。
死者已矣,生者久哀!
“而不得,江上不守,他又能如何?只能死!”南凌睿看著,正道:“百萬兵馬為其哀,江山為之落旗,百姓自發披麻戴孝,他也算是夜氏的一個奇跡,死也不虧。也許如今你在為他悲傷,奈何橋上他卻正回首笑你,灑地喝了孟婆湯。來世他不做夜輕染,換了一副皮囊,如花眷陪伴,早忘了前塵之事。你的哀痛豈不當真了笑柄?”
雲淺月看著他,話是這樣說?
“沒出息!”南凌睿罵了一句,似乎再懶得看,對容景揮揮手,“你在這裡陪著做什麼?百萬兵馬都等著你,天下百姓都盼著你,如今你終於乾坤九州在手,要做的事難道就是陪著為一個死人傷心?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容景額頭,笑了笑,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也額頭,心中的哀慟到底被南凌睿給攪得沒那麼大了,輕吐了一口氣,對容景笑道:“他說得對,你的事多著呢,在這裡陪著我做什麼?去吧!”
容景點頭,站起,對囑咐,“好好休息,未來好一段日子應該有的忙了!我忙,你也不會輕松。”
雲淺月點頭,不管未來有多忙,今日不想。
容景緩步走出了房門,追隨著他的一眾親近將領員都等候在榮王府前廳。他不想住皇宮,榮王府的前廳暫時為了當政議事之所。
理前朝舊事,安天下百姓,籌備登基大典,發布利民新策等,都需要他親自坐鎮。
身如鴻毛,命如野草。見過最黑的夜,所以心中熾烈明亮的火焰,從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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