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玉子夕為先鋒,出了祁城,帶領一千衛前往馬坡嶺。
亥時一刻,以顧卿為主帥,沈昭為軍師,藍漪、六皇子為左右翼將軍,兵分三路,帶領五十萬大軍出了祁城城門。
容景和雲淺月並沒有在房中安睡,而是上了祁城的城牆,放目遠。
天幕漆黑,沒有月,但見馬坡嶺方向燈火明亮,憑借二人眼目還是能看到個大概。
亥時三刻,玉子夕放出信號彈之後,帶領一千衛了迷幻陣。
雲淺月看著迷幻陣上空綻放的煙霧,輕聲問容景,“夜輕暖帶了數千衛,子夕隻帶了一千衛,兩相對比,太過懸殊,他能破了夜輕暖的迷幻陣嗎?”
容景面毫看不出擔憂,溫聲道:“迷幻陣無非是迷幻人的神智而已,若得其法,用不到一千人就可破。他意在破陣,不在殺人。”
雲淺月還是有些憂心,“夜輕暖畢竟是夜氏自小培養的暗,子夕雖然也有本事,但夜氏有些東西太過險,我怕他傷。”
容景握住他的手,傳給他安心的力量,“你放心吧。玉子書是他哥哥,瑤是他姐姐,羅玉是妹妹,有這樣三個人,他能差得了哪裡去?你看他平時散漫不學無的模樣,別被他的外表騙了。”
“也是。”雲淺月笑了笑。
“況且有一個人只要出現在迷幻陣,迷幻陣有一萬兵馬也不抵用。”容景話音一轉。
雲淺月一怔,看著容景,眸若有所思,忽然試探地問,“你說的是羅玉那個丫頭?”
容景莞爾,“你不覺得應該會出現嗎?從天聖京城出來,可沒回東海,就在馬坡嶺附近遊逛了。這樣的日子,好玩,是不會錯過的。”
雲淺月聞言頓時放下對玉子夕的擔心,好笑地道:“當日去皇宮,是你指使的吧?”
容景勾了勾角,不置可否。
“我將氣壞了。”雲淺月道。
“我自然是了解你氣人的本事。雖然靈古怪,但是在你面前卻不抵用,造次不來。自然氣得跳腳。”容景也好笑地道。
“十裡桃花林後山無回谷都關不住,小小的迷幻陣對於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了。”雲淺月看著遠的迷幻陣,“在天聖皇宮的時候,有氣沒發,和夜輕暖打了一場,不分勝負。如今怕是會再找上。”
“找上也好,有牽製夜輕暖了。”容景道。
雲淺月不置可否。
一盞茶之後,籠罩在兩道險坡的黑雲霧破除,迷幻陣忽然火衝天。
雲淺月道:“破了!竟然這麼快。”
“所料不差的話,羅玉應該是去了。”容景笑道。
雲淺月點點頭,只見不多時,迷幻陣上方傳出玉子夕破了迷幻陣的信號。這時,顧卿帶領的二十萬兵馬已經到達,馬坡嶺頓時殺聲震天。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火把通明,似乎能看到斷臂殘骸。
雲淺月抿起,夜中,臉昏暗,“江山換代是用鮮和白骨堆積。容景,你……這是並不願意做的吧?”
容景玉清淡,眸染上一抹溫涼,聲音卻極輕,“你曾經說過,舊的腐朽終究要被摧毀,只有摧毀,才有新生。這一片土地早已經千瘡百孔。如今雖然是白骨堆積,流河,但犧牲的畢竟是數,這個江山天下卻有數千萬子民。我雖然不願意,但也必須去做。這件事只有我做才最適合。”
雲淺月輕吐了一口氣,“是啊,只有你做才最適合。你是慕容後裔,榮王子孫,收復河山是大義,報榮王府之仇是大孝。無論是義還是孝,你都當得起,更何況天下子民推崇你。若是南凌睿來做,那麼會結下天聖子民和南梁子民之仇,葉倩來做,不夠資格,西延玥來做,也不夠資格。東海子書來做,那麼屬於侵犯領土。這件事只有你來做,才順應民心。”
“曾有一刻,我是想放棄的,就讓夜輕染坐這個皇位吧!但是後來想想,不可能。”容景看著遠方,黑漆的天幕浸染大地,馬坡嶺就是這一片大地用織染的雲霞,他聲音幽然冷寂,“夜氏的基和覆蓋天下的暗勢力必須摧毀,才能還天下朗朗乾坤。所以,他是夜輕染也不行,雖然他有雄才偉略,奈何姓夜。他在一日,有他支撐著,夜氏就不會被催毀。這個天下鮮的外表下還包了一層膿瘡,所以,這個皇權他必須讓出來。”
雲淺月想起德親王府祠堂堆積山的白骨,心下一暗,點點頭。
有一句話早已經說了千變,但也改不了事實。夜輕染,奈何姓夜。他是一個好帝王,但是夜氏有著滔天的黑暗,不能被他一個人的好字覆蓋,夜氏這個毒瘤已經到了不可不拔的地步。
距離得太遠,看不到悉的人和作,看不到誰和誰戰。無論是顧卿,還是沈昭,還是容楓,還是夜輕暖,還是玉子夕,還是羅玉,都看不到。只看到堆積如山的軍隊和戰馬還有人,以及震天地的廝殺聲。
雲淺月忽然轉回,不再看。
“可是累了,是否回房休息?”容景將攬在懷裡,低聲詢問。
雲淺月將頭靠在他上,環抱住他的腰,搖搖頭,“不累,我陪你在這裡看著。”
“可以不看。”容景道。
“不行!”雲淺月搖頭,“你說過給我一片錦繡河山,如今這鮮白骨,鐵騎殺戮,也是河山的一部分,如何能不看?”
“好,那我們就一起在這裡等到這一戰結束。”容景頷首。
二人不再說話。
夜晚雖然不再下雨,但是雨後的風清涼骨,城牆上冷風吹起袂,火把照耀下,投在地上長長的影子,兩個人的影合在一。
雲淺月忽然問,“你不是穿十金一寸的墨雲彩沉香鍛嗎?怎麼如今又換回月牙白了?”
容景低聲道:“為了你一眼能認出我。”
雲淺月想起數日前,初到馬坡嶺為容楓療傷後,在中軍大營帳外看向這裡,恍惚看到一襲月牙白立在城頭上,那是沒看錯了。點點頭,“的確是一眼就認出了。”
容景扯出一抹笑意。
雲淺月又道:“換回來吧!別再穿這個了,我喜歡你穿墨雲彩沉香鍛。”
容景挑眉,“你以前不是喜歡我穿天蠶錦月牙白嗎?如今怎麼不喜了?”
“月牙白適合容景,溫潤雅致,王侯不如。但墨雲彩適合慕容景,唯我獨尊,華貴天下。”雲淺月低聲道:“你如今雖然還頂著景世子的名聲,但已經是慕容景了。”
“一件服而已。”容景笑了笑。
雲淺月執拗地道:“不行,聽我的。”
“好,聽你的。”容景失笑。難得短短十日便養回了的孩子氣,他發現他該死地懷念。恨不得再多些小脾,他願意就這樣寵著。
這一夜,馬坡嶺的喊殺聲一直到天明才息止。
天明時分,墨現,看了容景和雲淺月一眼,一改嬉笑,正地稟告,“公子,顧將軍帶領的大軍拿下了馬坡嶺,六皇子、藍漪兩位左右翼將軍襲擊天聖大營功,我軍傷亡六萬。天聖大軍傷十萬。夜輕暖和容楓聯手帶領敗軍撤進了蘭城。顧將軍本帶領大軍繼續進攻,但是天聖新皇突然出現在了蘭城,如今大軍止步,聽候公子命令。”
容景聞言面淺淡,“若是真被我攔在雲城,他也就不是夜輕染了。他出現在蘭城,也不稀奇。”話落,他吩咐道:“給顧將軍傳信,收拾戰場,原地整頓,擇日再攻蘭城。”
“是!”墨垂首。
“夜輕暖和容楓聯手退回蘭城,可有傷?”雲淺月關心容楓,詢問道。
墨知道雲淺月的想法,立即道:“夜輕暖了重傷,楓世子了些輕傷。”
雲淺月點點頭,又問,“蒼亭呢?”
墨道:“蒼亭傷極重,未能撤走,昏迷不醒,如今被藍家主收監看押。聽候世子發落。”
雲淺月點點頭,“我方的人呢?可有誰傷?”
“顧將軍和六皇子傷上加傷,六皇子的傷更重些,如今昏迷不醒。凌墨和藍家主也了重傷。”墨看著雲淺月,似乎猶豫了一下,道:“張沛亡了。”
雲淺月面一變,“他怎麼會亡?”
墨道:“其中有一部分夜氏衛也參戰了,張沛是被夜氏衛所殺。他的功夫您知道,對付一般士兵還尚可,但是在夜氏衛面前,一招也抵不過。”
雲淺月默然。那個憨憨的大嗓門直言直語的張沛,他豪言壯語想追隨容景建功立業,但是沒想到卻在馬坡嶺一戰止步了。
容景地握住雲淺月的手,在死亡面前,任何寬的語言都是蒼白。
片刻後,雲淺月抿道:“有戰爭,不可避免就有犧牲和死亡,張沛識得我,我才為他痛,但不識得我的那些士兵呢?痛的只是他們的親人。”話落,對容景道:“這一戰犧牲的所有人全部厚葬,厚其家人吧!”
容景點頭,“那是自然。”
墨見雲淺月不再詢問,容景也無吩咐,他轉退了下去。
“走吧!我們回去。”容景道。
雲淺月點點頭,和容景一起下了城牆。
馬坡嶺之戰,是容景反戈起兵收服山河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戰,這一戰注定被記史冊。且會由史寫上一筆,這一戰,容景沒出手,雲淺月沒出手,麾下兵良將卻令天聖的第二道天險再度被攻破,宣示著泱泱天聖無人可用,江山岌岌可危。
容景和雲淺月回到總兵府主院,凌蓮和伊雪立即準備熱水令二人沐浴。二人在城牆上吹了一夜冷風,雨後,寒氣侵。他們都虛弱,自然不能這當口染了風寒。
沐浴過後,凌蓮和伊雪又端來薑湯,二人服下。雲淺月看著容景,輕聲道:“我想去馬坡嶺看看。”
“好!”容景頷首,對凌蓮吩咐了一句。
凌蓮立即應聲去備馬了。
用過早膳,二人出了房門來到總兵府門口,一匹於玉雪飛龍拴在那裡。雲淺月見到它一喜,上前了它,它似乎也極其歡喜,用頭蹭了蹭雲淺月。
雲淺月飛上馬,將手給容景。容景就著的手,坐在了後。
玉雪飛龍見二人坐穩,四蹄揚起,箭一般地離開了總兵府。
祁城的清早大街上便聚滿人,百姓們奔走相告大戰告捷的消息,分外熱鬧。玉雪飛龍步伐太快,轉眼間便穿街而過,出了城門,前往馬坡嶺。
這一戰盡管沒有達到容景的目標攻下蘭城,但是佔領了馬坡嶺,擊敗了天聖大軍,令其撤回蘭城,也是一場勝仗。大軍自然要在馬坡嶺安營扎寨,不能再撤回祁城為天聖大軍再騰出空地。
一路疾馳,半個時辰後來到馬坡嶺。
容景勒住馬韁,雲淺月看著眼前,抿起。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腥味,方圓五裡,一眼去,遍地骨殘骸,鮮浸了兩面險坡,染一片。戰爭的殘酷向來說著輕易,可是真正面臨的時候,才知道豈止是殘酷?修羅場亦不為過。
天聖的士兵敗走,這一片土地就由勝利的人收拾戰場。士兵們用推車推著斷臂骨,風吹起骨的殘衫破,模糊。
“景世子,世子妃!”士兵們見二人來了,都紛紛扔下手中的活,跪在地上。
“都起來吧!顧將軍呢?”容景擺擺手,聲音低沉。
“顧將軍在後山。”一名士兵道。
容景點點頭,催馬向後山走去。
踏過遍地鮮,來到後山,只見顧卿正吩咐人安葬骨。歷來戰爭犧牲的人,都是就戰場之地埋葬。即便是厚葬,也難以悉數將骨送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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