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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 90、鈍刀

江添睡得併不踏實,卻還是做了好幾個夢。

夢見杜承從煙霧後面探出頭來說:“寰宇,他都長這麼大了?上一次見還是十年前。”

夢見季寰宇對江鷗說:“你兒子也喜歡男的,高興麼?”

夢見江鷗在尖,而他站在梧桐外的長巷裡,老邁的團長趴在腳前一,丁老頭朝他和貓看了一眼說:“難啊,救不活了,走吧。”然後在他面前關上院門。

他在原地站著,覺得又累又荒謬。明明手裡什麼東西也沒拿,卻想要撐著膝蓋歇一會兒。

他試了幾次,怎麼都彎不下腰,只覺得疲憊又煩躁,便從夢裡驚醒了。

睜眼的瞬間,江添沒弄清自己睡在哪裡,只看到盛坐在面前,眼裡映著溫亮的燈,目不轉睛地著他。

“哥。”盛很輕地了他,然後單膝支著靠過來,親著他的眉心、眼尾和,小聲說:“18歲了,我你。”

夢裡那些令人煩躁又難過的緒瞬間消失,就像有人短暫地卸掉了他脊背上的鋼板,讓他能彎腰一口氣。

江添反客為主,抓著盛的後頸想要吻回去,卻又忽然想起他們還在客廳,屋裡最危險的地方,隨時可能有人來。

他僵了一下,鬆開了手。

“幾點了?”江添低聲問。他坐直起來才發現自己上蓋了條絨毯,只是在剛剛的作下到了腰際。

“1點20多。”盛看都沒看手機就報了時間。

江添心裡一片,他對方的臉問:“一直在等?”

“沒,上下樓好幾次,不耐煩地看了n回時間。”盛指著茶幾上的遙控說:“剛剛在考慮把你打醒然後假裝換臺。你可能覺到了殺氣,自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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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添笑了一聲,正想說點什麼,遠臥室門被人打開,蒼白的燈從裡面出來,斜長一道,直直從沙發上切過去。

沙發上的兩人匆忙分開。

盛明趿拉著拖鞋走過來,撐著沙發背低聲問:“小添醒了?麼?孫姐煨的銀耳湯還在鍋裡溫著。”

“不。”江添掀開毯,朝臥室方向瞥了一眼。

他不擅於跟人熱絡相,不喜歡示好,但不代表他不明事理。他知道季寰宇也好、杜承也好,不論給他和江鷗帶來過多影,跟盛家都沒有關係。盛明其實完全可以選擇不承這些,但他卻全部接納了下來。

這讓江添生出一種很奇怪的覺來,就好像一直由他擔著的東西,突然被盛明分過去了。他似乎應該輕鬆一點,可事實卻並沒有。這跟他多年來所習慣的不一樣,但他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道謝或者道歉。

“今天——”

江添沉默片刻,剛一張口就被盛明打斷了:“今天的事是個意外,跟你們誰都沒關係。就算有點什麼,那也是我們這幫長輩之間要通的。我本來不想讓你們去醫院……算了,已經這樣,就不要老去想,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上這麼說,眉心卻是皺著的。也許是太晚沒睡的緣故,臉上滿是倦意。大概每一個說“算了不要想”的人,都只是在表達一種希而已。

江添看著他的臉,又沉默下來。

朝他哥瞥了一眼,拽了毯折起來,岔開話題:“爸你出來是?”

“哦。”盛明看了看手裡的空杯子,說:“你江阿姨有點發燒,給倒點水備著。”

“發燒?”

“放心,吃了藥了。就是睡不太踏實,關了燈就慌。今天了這麼大的刺激,換誰估計都夠嗆。那些事放我上,我可能也要崩潰一陣子。本來就是不發脾氣的人,有什麼不高興也悶在肚裡,今天這麼發洩出來說不定是好事。我找朋友約了個醫生,年後帶去見見,聊一聊。這段時間就……就互相多擔待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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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不早了。折騰一晚上,你倆也趕睡覺吧。”盛明拍了拍沙發背,忽然朝靜音的電視機掃了一眼,玩笑似的指了指盛:“說是要在這看會兒電影,你這看的是默片啊?”

有那麼一瞬間,江添覺盛明的視線從他這裡掃過,也不知有意還是無心。

了一下,說:“不然呢,我哥睡覺,我開著大音響轟他麼?”

盛明又催促了兩句,端著水杯去了廚房。不久後吱呀一聲響,他帶上門回了臥室,只是門並沒有關嚴,從塊變了極細的一條,依然落在沙發上。

兩個男生分坐在沙發兩端,被那條線切割了兩塊孤島。

片刻後,有人穿過那條線抓住江添的手晃了晃說:“上樓麼?”

“嗯。”江添朝臥室那邊看了一眼,拽著他回到二樓臥室。

剛剛在沙發上囫圇睡過一覺,他其實不太困。倒是盛,眼皮都開始打架了,還跟在後面轉悠不停,好像犯了什麼錯似的。

他洗漱,盛倚在門口。他鋪床,盛抓著被子一角幫忙。他翻出楚哥的那摞資料書,盛了一本說他也可以分一點。

“你怎麼了?”江添最後不得不轉逮住他。

盯著他的手指,安靜片刻之後反握住說:“我以後不手了。”

江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事。他先是有點哭笑不得,接著更為複雜的緒漫湧上來,他忽然就不知道該答什麼了。

過了很久,他才眨了一下眼說:“恐怕不行。”

他當然清楚盛為什麼會是那種反應,如果不那麼做,以季寰宇惡那噁心人的勁,不知道會說出什麼更瘋的話,大概又是每一句都直捅向他。他是江鷗最後的防線,如果連這條線都塌了,那離瘋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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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理智歸理智,清楚歸清楚。他理解所有原因,不代表手裡變空的瞬間不會到難過。這才是他跟盛之間的無奈和無解。

他們爭吵、衝突,不斷發矛盾,或者在時間消磨中到乏味、無趣、相看兩厭。常態下的一切導火索理想來都沒那麼難以接,因為當人站在爭吵的終點,厭煩總是多於意的,也就沒那麼難過了。

但他們沒有這些,只有理解下的不得不為。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

“我現在是高危分子。”江添語氣有點自嘲,又慢慢沉斂下來,“季寰宇那句話,我媽和你爸應該都聽進去了。”

“不會,誰都看得出來他當時是狗急跳牆咬人。”盛說。

江添搖了一下頭:“聽到了就是聽到了。”

他們或許會覺得荒謬,並不相信,但是言語如刀,說出來的話終究會在心裡留下印子,然後在某個不經意間冒一下頭。

不管有意或是無意,他們一定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多疑敏起來。

垂下眼,抓著江添的手指收得很。過了許久他開口說:“我爸一半開明一半古板,我記得以前有誰在他面前提過……”

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提過同相關的話題,他反應不大,沒有說過誰誰誰很噁心或者很變態之類的話。上次在醫院聊那個案子,老頭他們是話趕話,我爸那格你懂的,就是順著別人說,不代表他自己的意思。”

這話其實只說了一半,盛明確實一半開明一半傳統。別人的兒子喜歡人還是喜歡男人,跟人在一起還是跟妖在一起,他都接良好,甚至能包個大紅包真心送祝福。那是因為他不嚼舌,也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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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自己的兒子就不同了。

這些盛不打算提,他只想把好的那些說給江添聽:“江阿姨那邊……也是因為有心結,年後醫生跟好好聊一聊,把心結解了,等到不會因為人渣對這些帶偏見,就容易很多。”

“高中離家太近,大學就不一樣了,山高皇帝遠,不像附中這邊,老師多多都認識我爸和你媽。”盛說:“我加把勁跟你進同一個學校,再租個房子,把貓兒子帶上。有句話遠香近臭,那時候我倆都是香的,再跟他們慢慢磨,總有能說通的一天。”

“現在我爸一言不合就敢給我辦轉學,大學就不會了。我不信我考上清華北大了,他會說'走,為了阻止你談,我們換個學校'。”

江添終於被他的話逗到,笑了兩聲。

頓時來了勁,把他撲到床上鬧似的狠親了半天。

其實歸結底不過是時機不對,有時候盛會希時間過得再快一點,最好躺下去再睜眼就已經年了、大學了或是工作了,如果是那時候認識江添,恐怕又是另一種樣子。

所以再等等就好了,只要熬過這兩年。

聊天的時候,“高中”、“大學”,幾個字就能帶過去了,花不到兩秒的時間。可睜開眼,日子卻還在緩慢地往前爬。

他們夜裡好不容易緩和的心,在第二天清早就被毀壞殆盡,因為江鷗的狀態實在很差。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說話帶著笑,拉著孫阿姨在廚房忙碌,想給江添做一頓好好的生日餐。

做完一件事就匆忙去找下一件,一秒都沒讓自己閒下來。結果只是江添說了一句,想跟盛出門一趟,就不小心打了一整隻砂鍋。

滿鍋滾燙的燉菜灑了一廚房,潑得兩腳通紅。

“阿姨,我們只是去拿蛋糕,之前訂好了的。”盛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清江添後面的話,驚疑不定地解釋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江鷗坐在沙發上,燙到的地方抹了藥膏。低聲說了幾遍,然後歉疚地說:“阿姨沒事,就是剛剛走神了一下。”

這麼一來,他們誰也沒再提過出門,改讓蛋糕店把東西送過來。

蛋糕有兩個,都是盛很早以前訂好的,一個是拿來吃的,一個是可以保留的翻糖。這主意還是他從微信群裡看來的,鯉魚跟辣椒約著寒假去學這個,說是做好了可以保留很久。

他訂給江添的翻糖蛋糕有個小房子,房前站著一群q版小人,江鷗、丁老頭、高天揚、趙曦、林北庭,他自己以及一隻貓,團團圍著代表江添的那個小人,熱鬧盛。他猶豫許久,看在父子關係的面子上,走後門把盛明也加了上去。

屋旁有個牌子,上面寫著最好的18歲。

可是等到蛋糕進門的時候,廚房滿是狼藉,屋一片沉寂。

蛋糕裝在明的盒子裡,遠看漂亮極了,近看卻有些瑕疵。盛讓店裡用了最好的糖,可以保留很多年。但是送來的路上不知是被磕了還是怎麼,有幾個地方已經出現了裂紋。

有點急,送貨員一直在道歉,還是江添拎過了蛋糕說:“我帶上樓了。”

這是他喜歡的人送他的18歲,每個他在意的人都圍在邊,圓滿而好,他得好好珍藏。儘管現實完全不一樣。

鑑於江鷗反反復復在發燒,每天都於心神不寧的狀態裡。盛明不得不把安排好的宴席無限期往後推,還得給每一個被邀請的人解釋一番。

和江添替他承擔了一大半瑣事,這才使得他沒有太過焦頭爛額。

盛明在給別人的電話裡說:“幸虧有兩個省心兒子。”

他對江添其實很好,但一直保持著應有的距離,因為他知道江添不是容易親近的人。他以前從不會用“我兒子”來形容江添,但這兩天卻頻繁提及。

這幾個字聽在盛和江添耳朵裡,就了一種強調和提醒。正如之前江添說的,季寰宇的話像一把鈍刀,在他們心裡磨了一道印跡,不至於流,卻又作痛。

以至於盛明也好、江鷗也好,總會無意識地觀察江添,盯著他的一舉一

在這種盯視之下,那種某一個人驟然手的事發生過很多次,多到他們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以至於寒假的最後一天,盛抓著手機下樓吃飯,等待的時候坐在了沙發最左側。片刻之後江添跟下樓來,習慣地坐在了最右邊,中間已經沒有那道臥室門出來的線了,卻依然隔山隔海。

盯著那片空白,忽然冒出一種古怪的想法。

如果沒有那間出租屋在遠等著他們,如果他跟江添日日夜夜的環境都是這樣,如果分坐兩端和劃開界限已經了一種條件反的日常,那他們還算嗎?

就好像周圍站了一圈看不清臉的人,他開口時,他們扎江添一刀。江添開口時,他們扎他一刀。

時間久了,會不會就分不清那種難過是誰引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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