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寧從宮里回來后聽顧嬤嬤說竇氏有些不好， 連忙去瞧了。竇氏是偶風寒， 幾個姨娘在旁邊伺候著， 看到他來了，怎麼也不肯放他進去，說道：“太太說怕給您過了病氣， 您日常忙， 不能因這個耽擱了。”

家里一貫如此， 不要男孩來侍疾。

長寧急也對幾個姨娘無可奈何， 家里的姨娘們可是團結極了的。

隔著簾子看到竇氏確是病得不厲害， 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 有事就來稟報， 才回了竹山居。

坐在燭火下面， 長寧撐著額頭有些疲憊。陳蠻在他面前放了一盞梨子燕窩湯：“大人，您前幾日有些咳嗽， 喝這個潤嗓子。”

梨子燕窩湯按的口味， 加紅棗和冰糖燉的， 香甜。長寧披著外， 喝著湯說：“把方才皇上賞的幾個盒子拿過來。”

在宮里的朱明熾賞了一些字畫，趙長寧一直沒看，這時候才有了些空閑。

陳蠻給他拿了過來， 長寧打開一看，發現是兩幅字。

長寧因母親的病也沒心思細看， 把字畫卷起來放回去：“存進庫房吧。”

陳蠻就笑道：“這不是大人最喜歡的東坡居士的字嗎？”

趙長寧方才都沒有注意到，再打開一看果然是東坡先生的字。這倒是奇怪了， 東坡先生不是以字擅長的，流傳的作品實在是，可謂是稀世無價了。不知道朱明熾怎麼突然賞這個！

既然字畫是東坡先生的，長寧的態度就鄭重了許多：“方才倒是沒看見……那就放在庫房的紫檀架子上，與上次得的董其昌的畫放一起。”

陳蠻接過來去放了。

趙長寧看著他俊俏的側臉，突然腦中靈一閃，難怪當時覺得陳昭的廓眼，可不是跟陳蠻很像嗎！不過陳蠻更年輕一些，而且兩人的地位不一樣，氣勢也不一樣，否則就會更像了。

兩個人又同是姓陳的……是不是有什麼淵源在里面？

等陳蠻回來之后，長寧讓他在自己對面坐下來。

陳蠻還有些疑，不知道大人要做什麼，大人讓他參加今年的秋闈，他還準備回去溫書的。

趙長寧以前沒怎麼問過他的世，覺得他出生可憐，怕到了他的傷心事。今天因為懷疑，才有意問問他：“你家里可只有你一個，沒別的兄弟姐妹嗎？”

陳蠻垂下眼瞼，道：“母親帶著我一個人住，沒別的兄弟。”

“那家里可有遠房親戚？”

陳蠻卻是個敏的，立刻抬起頭，手微：“大人可是嫌棄我了？”

陳蠻一貫對外人冷淡，對長寧卻是既是崇拜一般的喜歡，還有些依賴。盯著他的眼眸閃過一失落。

他自漂泊，到了大人這里，才得了一個依靠，一個溫暖的環境……大人便是他的一切。

長寧苦笑，趕招手：“不是此意，只是問問而已。”

陳蠻才松了口氣，搖了搖頭。長寧正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卻聽他說：“……我不知道。”

長寧才看向他，他不知道？

陳蠻繼續說：“我非我娘親生的，賣豆腐的時候在山里撿的我。自兩三歲把我養大，仔細算起來，我倒也不知道自己生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遠房親戚、兄弟姐妹了。”

趙長寧聽到這里沉思了片刻，抬頭問：“那你的名字……陳蠻，可是你母親所取的？”

陳蠻就道：“母親說當時撿到我的時候，脖子上掛了塊金鎖，上頭就刻了個蠻字，想來是孩子的小名，就直接拿來做了我的大名，跟姓陳了。”

原來是這麼來的名字。既然不是親生的，二人又長得如此相像，有沒有可能真的跟陳昭有關系……再說，尋常人家的孩子，打個銀鎖都算是奢侈的，更何況是一把金鎖，陳蠻必定是大戶人家出。趙長寧又問：“那金鎖你現在可還有？”

若是有，暗中找人查一查，說不定真能問出陳蠻的家人來。

陳蠻卻看著，苦笑說：“大人，我與母親日子過得艱難。一開始也留著，說為我尋找生父母的，后來實在是過不下去，就變賣了銀錢，供我讀了私塾。”

長寧聽了嘆息，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若有機會，大人一定為你尋到親生家人。”

陳蠻卻淡淡地道：“我對家人無，這輩子便只跟著大人了。”

長寧也沒有再說什麼，陳蠻可能與陳昭有關系……此事未必是真，先找人去調查一番再說吧。不過要是真的，一個是在鄉下盡苦難長大，無長的窮青年，一個卻是出世家，高高在上的指揮使大人，的確是命運弄人了。

等竇氏病稍有松，準許長寧去探視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后的事了。

百姓孝為先，這兩天趙長寧便圍著母親的病打轉，連大理寺那邊都告假沒去。等知道父親寫信為自己退了老家的親事，而準備向章家提親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后了。

趙長寧聽到了，又是無奈又是苦笑。

去找父親談這件事，趙承義卻義正言辭地說：“這都是為了你的前程考慮，你老家表妹的親事，著實不是一門好親事。與章家的婚事，卻是你二叔為你打算的，他早也幫你問好了，人家章大人十分欣賞你。過兩日便去提親……”

“父親，雖說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但日后這樣的事，還是要問了我的意思才能做。”趙長寧放下茶盞說，這事還有點頭疼，語氣輕而命令道，“如今長房說話最頂用的就是我，你暫別向章家提親，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趙承義還想說什麼：“長寧，此事由我跟你二叔幫你就是，你不必……”

“父親！”趙長寧打斷了他的話，輕輕道，“一切由我做主。”說罷起道，“我還有事去做，先走了。”然后陳蠻給備下馬車。

二叔既然事先打探過章大人的意思，那麼章若瑾應該已經知道了。先跟章若瑾解釋清楚，已經與章姑娘算是好了，章姑娘通達理的，就可以直接在章大人那邊推了，免得他們這邊貿然先去推，又如同當初的杜家一樣，會惹怒了章大人。

趙長寧知道章若瑾每逢初一十五就要進宮，如此今天正是要進宮的時候，在午門外面等，把此事同說清楚就是了。

長寧在午門外等了約半個時辰，才看到章若瑾的馬車出來，讓隨行的丫頭上去請人，那邊馬車才堪堪停住。章若瑾開了簾子，隨著丫頭的手指看過來，一眼就看到正朝微笑的趙長寧，不由得眼眶就紅了。

趙長寧還正想約僻靜喝茶，但……這是怎麼了？怎麼眼眶就紅了？

長寧立刻讓車夫在僻靜小巷里停下，下了馬車向章若瑾走過去，站定道：“章小姐，可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

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章若瑾下了馬車，朝懷里飛撲過來，一把摟住自己的脖頸，瘦削的肩膀微微，似乎哭出了聲。

長寧如遭雷擊，僵在地……這是怎麼回事！現在可是位男子啊，章若瑾一個大家閨秀，當街摟抱男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長寧又不好手安，僵了許久，才微道：“姑娘可是了什麼委屈？不要傷心，有話好好說便是。”

不說還好，一說章若瑾便更傷心了，眼淚如開洪一般止不住。長寧這才知道章姑娘這麼能哭！只能嘆氣，從袖中拿出一張手帕給章若瑾，再勸道：“姑娘，此地人來人往，倒不是在下如何，是怕你的清譽有損……”

章若瑾抓著他的手帕眼淚，好久才勉強止住了哭聲：“有損便有損吧，最好讓人看了去！那我就不用嫁那勞什子的侯爺了！”

說著又抓了手帕，聲音一低，“寧郎，你知道你心里是在意我的，否則也不會讓你二叔來提親……聽說你向我提親的時候，我高興壞了，不得立刻就嫁給你。偏生晚上家里就來了圣旨，要把我賜婚給忠義侯做續弦。祖父……祖父進宮請命，但是圣意難違，忠義侯百般皆好，除了我不喜歡，挑不出他別的錯來！不能拒絕這門親事，也不能嫁與你了。”

趙長寧半晌才反應過來。寧郎什麼的都先忽略了……朱明熾跟章若瑾賜婚了？

章若瑾剛才一看到趙長寧，萬千緒都涌上頭沒控制住，如今堪堪忍住了才后退開。握著長寧給的手帕，向長寧屈行了個禮：“趙大人，小自飽讀詩書，最不喜歡習武的鄙之人。若不是狗皇帝賜婚，我決計是不嫁的……”

趙長寧聽到這里上前一步，低聲道：“章姑娘，此話不可說！”這話在紫城腳下也敢說，若讓誰聽去了，也許會被治罪。

“一開始，我是想問趙大人愿不愿意，同我一起離開的。”章若瑾角泛起一苦笑，“只是如此來，我們兩家的親人，難免會被牽連。趙大人現前途無量，若瑾也不能置趙大人的前程于不顧。”

說著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家與忠義侯府已經換過庚帖，若瑾擇日就要過忠義侯府的門了。日后，我了宗婦，怕是要與趙大人陌路了。”說罷用手背了眼淚，轉向自己的馬車走過去了，的丫頭婆子還等著。

這事……

趙長寧看了看自己被哭的肩頭，也不知道怎麼說了。當然，一開始準備的說辭自然都不必了。

原來，章小姐心里是傾慕的。

章若瑾是個好姑娘，嫁給忠義侯，總是比嫁給好的吧。孑然一的，肩上的擔子又重，更何況……怎麼能夠娶子呢，豈不是害了人家一輩子！忠義侯這樣的功臣，比章若瑾大了十歲余，聽說品行相貌都不錯，應該是會寵的吧。

趙長寧若有所思地回了馬車，陳蠻正坐在馬車上等，見長寧回來的時候面才問：“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趙長寧出了會兒神，才告訴他：“若我說……有個子方才想跟我私奔，你怎麼看？”

陳蠻：“……”他沉默很久，長寧都以為他不說話了，他才接到，“大人，您要以大局為重，莫為了兒私誤了前程啊！”

趙長寧聽到他的話，被堵得一口氣沒上來，咳了好久。

回去后，便告訴了二叔，不必再盤算跟章若瑾的親事了。

當然，心里還有個想法，章若瑾沒有為章妃，是不是說夢到的某些事其實不會發生？那麼做的那個夢，關于趙家被朱明熾覆滅，的母親、妹妹都會自縊亡的夢，也不會實現了？

這個想法讓心里安了不。

接下來一段時間，長寧都不再宮，皇上也沒有傳詔，便專心理大理寺累積的案件，董耘時刻盯著的錯，不可放松了。

章若瑾被皇上賜婚的事，就在京城的貴族圈子里傳開了。這都沒什麼，而是隨即兩天后，坊間就有流言傳出，說其實章若瑾早與大理寺的某位大人兩相悅的，無奈被皇上棒打了鴛鴦。章小姐為此，眼睛都要哭瞎了。

長寧聽到這樣的流言時角微微，這都是誰傳的！

不過這流言也總算有個好，父親總算不再盤算給說親事了。尤其是長寧因為給竇氏侍疾，人憔悴了不，也被以為是因神傷。

甚至有天趙長淮跟吃飯之后，都打量了他許久，然后問他：“大哥，你當真……喜歡章家小姐？”

趙長寧看他一眼，道：“……食不言寢不語，二弟可要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