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漫漫， 夏風襲人， 曲折的石徑小路向前延。石徑旁種滿了玉簪花， 在已經是黃昏的景里，一簇簇盛開的玉簪花散發出濃烈的香味。風攜裹著熱氣和香氣向他撲過來。朱明謙著趙長寧走遠。

只是那一瞬間的目，倒不像個年。

他想起許多年前， 他第一次看到趙大人的時候。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夏天， 這麼好的黃昏。趙大人穿著朝服， 背手站在明黃的琉璃瓦、紅朱墻下， 風吹起他的袍， 袍角上有致的刺繡。不過那個時候， 他已經是大理寺卿了。

滄海桑田， 瞬息萬變， 一切的故事都還在起點。彼時的大理寺卿，終將會一日日地走向高位。縱然會有許多的艱難險阻， 大廈傾頹。

他的角， 帶著一淡淡的微笑。

與朱明謙告辭后， 趙長寧便從崇仁宮出來， 剛走到門口，就與一位面的肩而過。趙長寧倒是沒察覺到，徑直往前走， 那卻停了下來，輕聲道：“可是趙大人？”

誰把他認出來了？

趙長寧回頭， 見那含笑道：“趙大人怕是不記得我，當初我們見過一面的。我是岷王爺的表妹。”

趙長寧記起來了， 當初的確在東宮見過一次，這位便是朱明熙的表妹章若瑾了。章若瑾生得溫和婉，倒是格外的讓人舒心。

“姑娘可是有事？”趙長寧對這位姑娘的印象還不錯，聲音便和了一些。

卻不想章若瑾臉微微一紅，輕聲道：“只是久仰趙大人的名聲，沒什麼事，是若瑾唐突大人了。”

趙長寧清瘦俊雅，面龐如玉。微風拂起他的襟，只是靜靜站著就有人的神采。

趙長寧知道自己在京城還有些名聲，人家認識他倒也正常，就道：“宮門快要下鑰了，姑娘若無事，趙某就告辭了。”

章若瑾屈讓趙長寧先走了。待趙長寧清瘦的影消失之后，一貫自持的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半天才對旁邊的丫頭低聲道：“木袖，方才那可是趙大人啊……”

察覺到姑娘方才是又張又忐忑的，丫頭笑道：“奴婢聽說趙大人在給裕王爺講學，您能上他倒也不奇怪。”

小姐十分仰慕趙大人，今天這番見到可不是要激了。

章若瑾又看了看趙長寧遠去的方向。

他金榜題名的時候騎馬游街，便一眼看到了騎在馬上的探花郎，當時便覺得這位探花郎清秀俊逸，那時候卻還沒有如今的仰慕。只是這些年來，趙青天的名號在坊間流傳，時常聽戲文里他的故事。竟越來越傾慕了，

方才驚鴻一瞥，越發覺得趙大人言語溫純，謙遜有禮，而且……是長得真的非常俊啊。

章若瑾回過神，拉了丫頭的手，徑直往淑太妃那里走去。

倒是趙長寧剛走出宮就遇到了幾個同科的進士，同科見了總要相互寒暄一番，更何況趙長寧又是升最快的一個。既是當初一起中進士的，長寧不能走人，也只能淡笑著寒暄。這樣一來就耽誤了出宮的時辰，等到準備走的時候，劉胡已經領著兩個小太監，立在夾道的廡廊下面等了。

“趙大人，皇上有請您過去。”看得出他已經站了很久了，額頭上全是汗，脖子那塊的裳都了。

趙長寧心里轉過萬千的念頭。拳頭在袖中握，趙長寧淡淡道：“那煩請公公前面帶路吧。”

書房里滴聲聲，朱明熾還在見大臣。手里轉著一串奇楠沉香珠子不語。

陳昭站在旁邊，見了便道：“皇上可是有煩憂之？可要微臣替您排解？”

朱明熾輕輕地嘖了聲：“……朕剛登基不久，雖然現在沒有人說三道四了，但文卻多有不服。便以章程為首的不服于朕，這麼多棟梁大臣，也不能一一去殺。”

陳昭是錦衛指揮使，是武。對朝政上爾虞我詐的事并不擅長，左不過是說不過就殺的事，當然這套不能完全地用到朝廷上來。于是只說：“這些事由皇上定奪，不過哪日皇上需要微臣下手……無聲無息的除去，倒也不是難事！”

防人之口是不能靠殺的。當年太祖皇帝為了一個案子就能殺上萬人，以至于無人敢做，朝廷窮困國庫空虛。他又不是這樣的暴君，怎麼可能做到如此地步。但那些臣子也不是吃飯的，一旦發現你有所示弱，便一腦的卷土重來，要踩到你頭上了。

朱明熾也覺得頭疼。

他手指微扣桌面，章程此人原就幫過朱明熙做事，覺得太子是溫和賢德的明君，自然不太擁護他。但章程為閣首輔，一呼百應，無故他會搖朝廷基，真的要他也得一步步來。幸好次輔宋宜誠還是他的人，閣也能制衡一二。

帝王之終究不過是制衡之，他便要抬舉宋宜誠來制章程。

朱明熾很快就從思索中回過神來，問陳昭：“代你做的事做了嗎？”

陳昭拱手道：“微臣已經派人于路上下手了，料想來……活不到湖廣。到時候只能說是遇到了山賊，沒有人會懷疑。”

朱明熾便是平靜的嗯了聲：“此事給你，好生做好。”陳昭看不出朱明熾有很大的表波。

陳昭應了喏。這時候劉胡進來通傳，說趙長寧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陳昭本來要退下了。聽到趙長寧的名字卻抬頭道：“皇上，微臣多說一句。趙長寧此人原是忠于太子殿下的，皇上因周大人留他一命就可，怎的還任他在朝廷之上得勢！這豈不是讓跟著您的人寒心麼。”

陳昭亦是助他得勢的功臣，即便說幾句僭越的話，朱明熾也不會說什麼。

他表仍然不變，只看了陳昭一眼，才慢慢道：“……朕知道分寸。”

陳昭不好再說，拱手退出來。

此事外面暑熱仍盛，已經有幾顆星子浮現在了天際。趙長寧正靜靜站著等朱明熾召見，便看到一個穿玄飛魚服，高大俊的男子從養心殿出來，立刻就認出了是錦衛指揮使陳昭，退到一側道行禮讓他過去。

當初若不是這位指揮使相助，恐怕朱明熾也沒這麼容易取得皇位。此人說背叛先皇就背叛，也絕是個殺伐果決的人。現他權勢極大，朱明熾都要禮讓他幾分，趙長寧自然要避讓了。

這位錦衛指揮使從他邊走過的時候，落在上的目冷冰如刀。

趙長寧表仍然不變，原二皇子黨羽的人怎麼會對有好呢，倒也不想出什麼討好的姿態。一則沒有需求，二則也沒有熱臉冷屁的好。但當抬頭看到陳昭的時候……卻似乎覺得他的臉廓有幾分悉。

陳昭見趙長寧直地站著，也不曾他一聲，心里更是不喜。

不過皇上立刻就要召見他了，陳昭也沒有說什麼，徑直帶著人走了。

趙長寧才進了養心殿里，行禮請安之后，就抿著垂手不再說話。

殿靜得很，更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比平日更急促有力。人面對危機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反應，據說是為了在危機發的剎那積蓄躲避的力量。因此能覺到自己的手背都在微微地抖。

他擱了筆，放下了手腕的綠翡翠珠串，聲音無比的清晰。

方才外面的靜，朱明熾是在里頭都看見了的，看趙長寧一直不說話，就問道：“方才聽你沒喊他，你不喜歡陳昭？”

“微臣不敢。”趙長寧淡淡道。

朱明熾了眉心道：“不喜歡也得裝著喜歡。他是朕的左膀右臂，又是錦衛指揮使。你真的得罪他，日后他給你使絆子怎麼辦。”趙長寧有個地方他比較無奈，那就是對事的喜厭分明，而且毫不掩飾地表示出來。

但要讓趙長寧學到七叔那般的圓事，不聲。非得在場上爬滾打十年，盡挫折和屈辱才能練出來。

讓爬滾打十年，還是算了吧。以后要是在別人面前百般挫，出一副倔強又孱弱的樣子，恐怕人家一看那個樣子，就什麼都忘了，再一知道的份，只有憐惜或者是掠奪的份，又怎麼忍心讓吃苦。

朱明熾見還站著不，抬頭道：“過來，朕可是會吃了你嗎。”

趙長寧一靠近他就想起那夜，自然是不想走近了。圣命不可違，趙長寧也只能走上前道：“皇上有何吩咐。”

長寧就算是不看他，也能覺得到朱明熾凝視著自己許久，越看得久的手就得越。隨后才聽他淡淡地道：“這幾日沒好生吃飯？”

“皇上何出此言？”趙長寧回問，手卻松開了些。

“因天熱，食不佳罷了，卻不是真的瘦了。”趙長寧的語氣不知不覺地帶著一淡漠。

朱明熾聽了卻眼睛微瞇，因為什麼趙長寧不說他都知道。

他一把拉過趙長寧的手，趙長寧自然不如他的力量了，跌坐到了帝王懷里去。趙長寧最不喜歡這樣，手抵著他的膛掙扎著讓他放開，眼神冷冰冰的：“你放開，做什麼！”

朱明熾輕松一把就把按在自己懷里，趙長寧卻不服，直到朱明熾低聲在耳邊冷冷地道：“你若真的想留下來，盡管給朕！”

趙長寧這下才不了，因為過度懼怕而產生的憤怒，也是這是人的一種自我保護，用憤怒來讓自己忘記懼怕，所以才很容易被激怒。這時候緩緩地息著平靜下來，看著這個人盡在咫尺的臉和眼睛。被朱明熾按在懷里，這個男人上的龍涎香無比的近，無比的合。

兩個人如此近的盯著彼此，強的、被迫的，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悸。

的確，夏季天干燥的，他袍下已然有些反應了，手臂也不覺按得了些，不能隨便了。男經驗長寧雖然不多，但這些還是知道的，也的確不想再試一次那晚的崩潰了。

“微臣只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若能以君臣之禮相待，微臣自當效犬馬之勞。”趙長寧深吸一口氣，說道，“若是別的……”

若是別的，他若是毀的人生和前程，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趙長寧心里不是沒有打算的，只有越走越高，有了權勢才有了資本。君主對難不還是真？天底下哪里來的真！

朱明熾凝視久了，低頭微微一冰冷的臉頰。這人被當男兒養大，估計只當自己是個男兒了，就連這口齒、皮都這麼倔強。偏生落到他手里來了，好不容易如今落到他手上了，怎麼可能會白白放了！

他的手在趙長寧的腰間一，便量出來果然是瘦了，這時候趙長寧已經掙了他。反正橫豎一死，趙長寧既然知道他不會殺自己，那還有什麼更怕的，什麼尊卑聽話渾然沒有了，警惕地看著他。

朱明熾本來就沒想把如何，是弄得差點走火的。趙長寧躲開后也沒抓回來，只淡淡道：“……方才太后送了些甜點過來，朕不喜歡，一并賞給你帶回去吧。”

趙長寧后退半步，淡淡地道：“臣謝皇上的賞賜。”的表似乎仍然沒有毫波，也不曾看他的臉。看得朱明熾心里突然有一陣火氣，想過的臉，讓看著自己好生說話，或者是把嚇哭，或者把在床上弄哭，總別這樣冷淡。

但這些念頭轉了一遍，他也只是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趙長寧才放松下來，方才膽子大了，但也知道朱明熾沒這麼容易被激怒了。平息片刻道：“那微臣告退了。”然后出了養心殿。

隨后劉胡進來了，拂塵垂在手臂一側，躬道：“皇上，點心已經給了趙大人了。膳房按吩咐，現做的佛眼糖糕、杏仁、椒鹽裹蝦卷，和一盒四川進供的龍眼，那佛眼糕是宮里特有的，趁熱吃最好了。趙大人拿了糕點，也謝恩了。”

朱明熾有些出神，隨后就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