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臨近，夕照巷子。趙長淮的馬車回了府中。

丫頭見他回來便布置飯菜。趙長淮在戶部忙了一天了， 此刻有些累了。著眉道：“我方才怎麼見柳大夫出去了， 府里可是誰生病了？”

丫頭說道：“奴婢聽說是大爺得了風寒，才請了大夫過來， 今日都告病沒去大理寺呢。”

趙長淮覺得有些稀奇， 他這哥哥去大理寺勤得很， 沐休都經常加班加點的干，竟然會告假。

丫頭看了看他的神， 斟酌道：“爺可要去看看？既然告假了， 奴婢想著恐怕是病得有些重……您畢竟與大爺是正正經經的兄弟，是最該親近的。”

覺得最可惜的就是趙家這兩親兄弟不好了。爺若能與自己的哥哥親近些， 也不至于在府里孤獨了。爺是老太爺養大的， 自小就孤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爺心思雖多，其實當真是孤獨的， 若誰能真的對他好，他必然也會對那個人好的。

趙長淮是覺得有點蹊蹺。大熱天的得什麼風寒。

去看看他……那還是去看看吧，反正也無事。

趙長淮去的時候， 趙長寧仍然在看書。他靠著窗，窗外是一叢青竹，過竹葉的間隙灑在他上。聽到丫頭的通傳之后抬頭看了看他，道：“弟弟竟來了，坐吧。”

趙長淮道：“聽聞哥哥生了病，沒有大礙吧？”

趙長寧聽了似乎一笑，搖頭后道：“皇上昨個留宿我，不想這宮里倒比家里冷，了風寒。沒有大礙。”說話間丫頭已經端了茶上來，趙長淮坐下靠著扶手飲茶，眼瞧著長寧說完話后又開始低頭看書了。這哥哥穿了件月白細布長直掇，卻是比那綢還值些錢，合，清涼氣。自這哥哥升了大理寺正之后，吃穿用度都是家里最好的。

外面一陣涼風拂竹林，樹影婆娑，投在趙長寧上的日也斑斕地拂。一片落在他的脖頸、臉頰上，照得明雪白。

趙長淮竟注意到他的脖頸有塊紅痕，留在玉白的頸間，非常的顯眼。

這是什麼，他被宮里的蚊子咬了不？

什麼蚊子，竟咬了這麼大一塊紅。

趙長寧剛才是看到了書里的一個關節，不好招呼他。把那關節看完之后才放下書，抬頭笑了笑：“二弟想必還沒吃晚膳吧，可要一起吃？只是我得了病，怕過了病氣給你。”

長寧覺得奇怪，趙長淮似乎是看著，等出聲之后，趙長淮才收回了視線，淡淡地道：“愚弟強健，倒不在意這些。”

趙長寧說那句話的本意是想讓趙長淮離開，既然他說要留下來吃飯，未必還能趕人家走不。招手丫頭進來，再多加了幾個菜。

丫頭扶著長寧從炕床上起，披了件灰布直裰。

長兄今日倒似乎真不大好，站不太穩。趙長淮見他虛晃，卻連也沒一下。

他當真不喜歡羸弱的男子，長兄雖然羸弱，但不知道為何喜歡他的子還是前赴后繼。倒不怕嫁了個短命的。

只是從皇宮里回來便病了，的確奇怪。皇上留宿他議政本來就奇怪了，趙長寧非閣重臣，也不是六部言，九卿大臣，為何要留他議政。

趙長淮當真沒想得明白。

菜陸陸續續地端了上來，趙長寧虛手一請，“二弟坐吧，我這里就不要拘禮了。”趙長淮坐在對面，拿起筷子用手一齊，突然又把目落在的手腕上：“愚弟倒是有些好奇……長兄昨夜在皇宮睡的時候，可是蚊子太毒了，怎麼脖連手上都被咬了呢。”

趙長寧才看到出袖口的一塊紅腫，立刻不聲地擋了道：“昨夜睡的東直房朝著荷池，夏夜里蚊子就格外毒。”

……君王抓住的手，在的手腕上吮下了這些痕跡。他當真哪里都沒有放過。

趙長淮一勾，接著就什麼也沒說了。

趙長寧當然做得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還丫頭給趙長淮盛了碗湯。

這時候香榧緩步走進來了，在長寧耳邊說：“大爺，七爺回來了。”

趙長寧眉微微一，七叔回來了。

周承禮剛下了馬車，等候的下屬便告訴他大爺生病了。他聽了一抿，裳都沒來得及換，便朝竹山居過來了。

來的時候趙長寧與趙長淮站在門口等他，兩人都齊齊喊了聲七叔。周承禮嗯了聲答應，先看趙長寧，發現只是臉不好看沒有大礙，心里稍微放松，才對趙長淮道：“難得看到你來你大哥這里，都進去說話吧。”

趙長淮淡淡一笑：“聽聞長兄抱恙，所以過來看看。既然七叔來了，那我便不打擾了。”說罷就要拱手告辭，周承禮也點點頭，正好，他有些話要單獨問趙長寧，本就想趙長淮先走。

趙長淮走后，周承禮才坐在了趙長寧旁邊，解開了披風道：“既然是偶風寒了，怎麼只穿一件外。”

趙長寧笑道：“……夏天天熱，倒也不冷。這麼這幾日不見七叔，皇上派您出去了？”

周承禮接過下人遞來的外，披在趙長寧上。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攏。“天熱也不能放松……倒是沒問你，究竟怎麼能得了風寒的。”

趙長寧自己系了帶子，只淡淡地道：“向皇上陳述案晚了，就留宿宮里，住得不習慣才病了。”

周承禮眉頭微微一皺：“留宿宮中……皇上可曾為難了你？”

趙長寧道：“也沒什麼為不為難的，皇上既升任我為大理寺丞，應該也不會為難我了。”

周承禮才回來，是舟車勞頓有些累了，趙長寧見七叔微疲態，讓他先休息著，再吩咐上了飯菜。周承禮過了會兒才睜開眼說：“皇上懷大略，想改革如今的吏法，讓我去探訪。只是吏法改革實非易事。”

很聽到七叔跟說起政事，趙長寧格外留意了一些。給七叔倒茶：“您既是名滿天下的竹山賢士，這應該難不倒您。”

周承禮就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

趙長寧淡淡道：“要我現在還不知道，您就該把我弄下去，換了二弟或三弟來做這個嫡長孫了。”趙長寧早暗中調查過了，周承禮當年是在江浙名滿天下的竹山賢士，心學傳人。常人百求而不得一見，白鹿書院的人請他來教書的時候，當真是一時轟了江南士林，所以并不難探尋。趙長寧其實相信，當初朱明熾若不是找到周承禮助他，恐怕這天下究竟是誰的還說不準。

周承禮一投靠了他，必然就能為朱明熾招來大批的能人，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極高。有周承禮的輔佐，朱明熾繼位其實在兩廣兩湖江浙地區，很快就被士林所接了。否則這群讀書人口誅筆伐起來，皇帝也是不住的。自古讀書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只是我不明白，布帛金銀恐怕是不能打您。朱明熾究竟是如何請到您的？”趙長寧繼續。

周承禮就淡淡一笑：“說來長淮倒的確比你狠一些。”

他喝了口茶：“朱明熾當初找到我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小有軍功的青年，也沒有名聲。這個人倒是的確比較特別，當時我住在山上別館中，想見我需得回答三個問題。”

這是高人的一貫套路，長寧也算是懂的，原來七叔也是玩兒套路出的。

“您提了哪三個問題？”長寧自是有些好奇。

周承禮卻說：“我不記得了。”

這也能不記得？

周承禮卻云淡風輕地道：“我如何記得，當時隨口一說而已。朱明熾帶的人將我院子里的隨侍都拿下了，才告訴我說，竹山先生的三個問題我能答，不過先把您的這些人扣下，免得您日后耍賴不認賬。當時我覺得此人殺伐果決，應該是個做大事的人。子殺了做了桌飯菜一同吃，他倒是奇怪，人都給我扣下了，對我卻恭敬客氣。我與他流之后發現我二人的天下觀竟不盡相同，便有了輔佐他的心思。所以我才去的太子邊。”

所以就沒有什麼背叛的事，周承禮從頭到尾都不是太子的人。

趙長寧聽到這里，回神道：“如今他是皇帝，執掌生殺大權了。您雖未升任僉都史，但是在都察院的地位超然，恐怕不過幾年，您就是副都使了。”

周承禮卻笑道：“榮華富貴，權勢加，我何嘗在意這些。”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周承禮出手抓著長寧的手。趙長寧手一僵，雖然兩人既是叔侄，又是師徒，但七叔此舉實在是有些……太過曖昧了。

周承禮沒放開，反倒是聲音和地說：“我如今這個位置，不過是想保你可以高枕無憂，不被別人所威脅，做你自己喜歡的事而已。”

他從袖中拿了塊玉佩出來，放在了長寧手心里。“出外倒是尋到一塊好玉，便想著給你帶回來。”

那塊玉通雪白明，毫無瑕疵，鏤雕雙魚紋，又以墨藍做絡子，漂亮極了。

趙長寧想收回手，周承禮卻握著沒放。

趙長寧看了看他一貫儒雅的俊。與周承禮的目相對之后，竟覺得深邃如海，頓時一異樣的覺襲上的心頭。

“多謝七叔。”趙長寧還是收回了手，將那玉佩收袖中。

周承禮卻手道：“如何不佩起來。”親自將玉佩掛在的腰間，兩人離得極近，他就在耳邊聲道，“我知道你明白是怎麼回事。”

趙長寧生敏，自然是早就發現了周承禮對的特殊，但一直沒說。這是頭一次聽到他親口說出來！腰背僵，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周承禮等到今天才說出來……不過是等到他有足夠的權勢可以控制趙家了，甚至能控制了而已。周承禮本上也是個果決的人，有大謀斷。

“明白什麼？”趙長寧淡淡一笑，“我倒不明白七叔的意思。”

周承禮就笑道：“罷了，再等你些時日！”手指過那枚玉佩，“記得每日佩戴，要我發現你沒佩戴，便親自給你戴。”說罷才起要走。末了叮囑了一句，“你好生養病，不急著朝政上的事。皇上與我是多年的，可謂是出生死過的。不同旁人，這個面子他還是會給我的。”

趙長寧讓人送七叔離開。

坐在隔扇便靠著迎枕，心緒復雜。其實七叔待當真非常好，每次都在需要的時候出現，而且幫做自己喜歡的事。雖然他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來，但趙長寧覺得那都是小事。現在他權勢地位穩固了，才來試探。

很多事，已經不由己了。

朱明熾便是個掠奪者，不顧別人的意愿先行占有，一貫的強勢作風。若是七叔有朝一日發現了……其實朱明熾早就與有了關系。

趙長寧心里一冷意久久散不去，以后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日子，寧愿七叔永遠別知道。

——

沒過幾天，朱明熾就頒了旨意。封三皇子朱明睿為郢王，封地于湖廣安陸府。封四皇子朱明熙為岷王，建藩國于湖廣武岡府。封五皇子朱明謙為裕王，因年齡太小，便還沒有封藩，等長到二十歲再放出去。

朱明熙被從宗人府接出來的時候，人已經瘦了許多，裳掛在上也是空落落的，他抬頭看了看。許久沒有看到過這樣廣闊的天際了。

他被從宗人府出來后，也不許再回東宮收拾了，即刻就要前往湖廣安陸。朱明熙知道自己能出來，背后已經有人幫了大忙了。這些對他好的，對他不好的人他都會記住的，要是有朝一日能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