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棱棱棱——
樹杈搖曳晃, 幾隻鳥躥了出去,在手電筒束的照耀下飛向天空。
“……”阿杰站住腳步,眼底似乎有些疑, 又向周圍逡巡了一圈。招待所的院牆是磚土隨便壘出來的, 佈滿了孔和隙, 稀疏的樹木和灌叢一路向後山延, 彷彿天地間深淺不一的黑幕布。
“傑哥?”手下保鏢低聲請示。
黑暗中看不清阿杰的表, 他沒有答話。
與此同時,招待所院牆背面。
齊思浩保持著那個一腳踩碎籬笆木架的姿勢僵立不,雙眼圓瞪, 微張,脊背著牆壁, 覺到冷汗順著脊背一點點浸了裡。
僅僅一牆之隔, 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就提著手電筒, 站在離他不到三米遠的空地上。
他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發出心跳。足足過了好半天, 他才了下眼珠,視線越過堪堪一人高的牆頭,只見招待所二樓那扇灰濛濛的玻璃窗映著月亮,反出一泓青白的。
只要目力足夠好,就能發現那扇窗戶並沒有完全關閉, 而是微微虛掩, 出了一指寬的隙——
嚴峫背牆壁站在窗邊, 兩手指按住窗櫺, 只要他稍微鬆勁, 早已變形的窗戶就會在吱呀聲中自往外打開。
他無聲地偏過頭,因爲角度的原因看不見窗外空地上的景象, 但能捕捉到手電在黑夜中的。庭院中、院牆外、樓上屋,三個地方明明站了那麼多人,卻半點聲響不聞,詭譎的雲層一寸寸遮蔽了月。
“……沒事,聽岔了。”阿杰終於開了口,說:“回去吧。”
拉滿的弓弦瞬間鬆勁,利箭化作無形消失在了空氣中。
手電晃幾下後熄滅了,手下們起走回招待所正門,頃後樓下傳來走和說話的聲音,有人咳嗽著上樓來,窗外那一小片空地上則恢復了安靜。
嚴峫終於略微放開兩寸窗,偏向外去,樓下完全漆黑。
應該是走了。
樓梯那邊馬仔們紛紛上樓來的腳步越來越響,眼見就要往這邊的空房走來。就在那最後幾秒的空隙間,嚴峫一把推開窗戶,從二樓飛而下!
砰!
嚴峫順勢落地,發不出半點聲音,然而就在起時,他聽見後黑暗中傳來輕輕一笑——
勁風耳而來!
臥槽他本沒走!
說時遲那時快,嚴峫連罵娘都來不及,順著落地衝勢就地打滾,躲過了阿杰那一記手刀。周圍本半點亮沒有,真真正正的手不見五指,但嚴峫的反而更加敏銳,他清清楚楚覺到職業殺手如同夢魘般了上來。
閃電間嚴峫腦子裡劃過一個念頭:我艸他有槍!
其實不用開槍,哪怕只擰亮手電筒,強都會立刻晃住嚴峫的眼睛,令他造致命的破綻,也就是說他完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阿杰的第一反應不是那樣,他噹啷丟了手電,一掌鉗向嚴峫嚨,同時屈膝把他往牆上頂——但就在接時阿杰似乎愣了下,鼻腔裡發出疑的:“嗯?”
這種失態簡直不該發生在他這個等級的殺手上。嚴峫沒放過這轉瞬間的空隙,一把擰住阿杰腕骨咔脆響,在對方因爲臼劇痛而手的瞬間,轉一記重若千鈞的後踢,轟然正中骨,把他踹了出去!
“誰在那?”
“站住!”
阿杰撞塌了柴垛,抓起被他自己丟在地上的手電擰亮,一晃,正好捕捉到嚴峫助跑兩步飛而起、一躍跳過庭院牆頭的影,登時破口大罵:“我艸是你!”
話音剛落嚴峫什麼都明白了。
他瞬間著地,一把拉住齊思浩,迸出一個字:“跑!”
“傑哥!怎麼樣?”“怎麼回事?!”
阿杰咬牙咔地一聲,自己給自己正了腕,冷道:“開車放狗,追!”
五輛越野車大燈打亮,先後發,呼嘯著衝上土路。狗吠再次從四面八方響起,引發山林間的野長嗥,混合著風聲傳遍了方圓十數裡地。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這一系列變故發生的時候,遠半山腰公路上有兩盞紅燈詭地閃了閃。
紅就像潛伏在山澗中的巨終於被驚,持續明滅數次之後,終於又悄悄地沒在了夜幕中。
·
鄉村背靠山澗,本沒有道路可言,滿地上坑坑窪窪草木叢生,他們自己都數不清已經摔了多跤。倉惶中齊思浩甚至看不清死命拽著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嚴峫,他只能頭昏眼花地跟在後面連滾帶爬,突然皮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猛地崴了下去,當即慘摔倒在地。
“嗚——汪汪汪!”
“汪汪!”
嚴峫回頭一,他們地較高,不遠約可見手電和車燈錯,狗聲隨風傳來。
“起來,他們追過來了。”嚴峫鐵鉗般的手活生生把齊思浩拽了起來:“快!”
齊思浩痛得五都扭曲了,所幸在黑夜中看不清,勉強單跳著一蹦一蹦地:“毒販、毒販怎麼會跟過來?啊?!你到底在孤兒院做了什麼,把他們、把他們招來的?!”
不可能是孤兒院,嚴峫心裡很清楚。
就算黑桃K察覺到了孤兒院的風吹草,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個小時間追到西南腹地,而且還能鎖定他們臨時起意投宿的村莊。嚴峫幹了這麼多年偵查,他知道當事巧合到一定程度時就不可能是巧合了,據村委會對阿杰畢恭畢敬的態度來看,只有一個駭人聽聞的解釋——永康村整村販毒。
這個地偏僻的村莊是黑桃K的盤口,或者起碼是運輸渠道上重要的中轉站,同時這也能解釋爲什麼當地經濟竟然還發展得不錯,在當前這個社會背景下,家家戶戶二十郎當歲的小青年竟然都不進城打工。
從阿杰和村長的對話來看,他連夜奔赴這個村莊是爲了抓人,但據剛纔手時他丟掉手電、沒有開槍,以及那堪稱客氣的出手力道和猝不及防的懷疑怔愣,都可以看出一點:他本就不知道嚴峫在這個村子裡。
他有另一個既要抓到手,又得非常小心對待的目標。
那是誰呢?
嚴峫重氣,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冰涼的猜測。
“啊!”突然齊思一腳踩空,失聲痛,險些滾進村裡人捕用的石坑,幸虧被嚴峫眼明手快抓住了。
塵土石塊稀里嘩啦掉下去,齊思浩雙腳踢蹬幾下,險些撞上了坑底獵人自制的捕夾。嚴峫咬牙把他往上拉,突然只見遠手電一閃:“那邊有人,站住!”
“……”嚴峫心裡無聲地罵了句,也不管齊思浩哭爹娘了,猛地發力把他拎出了坑,踉踉蹌蹌衝進樹林。
五輛車,好幾條狗,毒販各個都帶著槍支武,如果不是在這種地形複雜的山林環境裡,嚴峫本無路可逃。
山石崎嶇怪誕,時而茂時而稀疏的松林組了巨大的迷宮,他們剛慌不擇路的撲進樹林,還沒在盤錯節的地面上摔幾個跟頭,就雙雙腳下一空,這回連都不出來,同時翻滾著摔了下去!
這一摔簡直天旋地轉,倉促中嚴峫只聽見“嘭!”一聲悶響,是翻滾中他撞在了樹幹上,差點把肺得從嚨裡噴出來,生生止住下,半晌劇痛才從四肢百骸慢慢甦醒。
“我艸……”嚴峫嚥下咽裡甜腥的氣,眼前發黑地爬起來,擡頭一。只見他們剛纔摔下來的地方是一片陡坡,月恰好出微許,約勾勒出了石叢生的巨大坡度,彷彿無數嶙峋怪從高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老齊,”嚴峫息道:“……老齊?”
齊思浩趴在草叢中,艱難地坐起,聽聲音摔得實在不輕:“我不行了,我真的跑不了……”
遠再次飄來人聲狗吠,嚴峫厲聲催促:“起來!別囉嗦!”
“不行不行……”
“快!”
齊思浩被生拉活拽,還沒站穩就發出撕心裂肺的慘,接著那隻臼的腳腕著地,立刻撲通跪倒,險些把嚴峫帶摔個跟頭。
“汪汪汪汪!”“汪汪汪!”
頭頂山林隙間,附骨之疽一般的追兵再次近,甚至連狗的呼哧聲都約可聞了。嚴峫一按齊思浩腳腕,發現折出了一個可怕的角度,當即心下一沉。
怎麼辦?
怎麼辦?!
嚴峫骨子裡天生帶著悍氣和兇橫,制得越狠越容易被激發。黑暗中只見他狼一樣亮的眼睛瞇了起來,後槽牙一咬,又輕又冷地吐出了兩個字:“藏好。”
齊思浩驚懼無比,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就只見他後退兩步吸了口氣,猝然助跑衝上了山坡!
面對人多勢衆的毒販,哪怕再冷靜再有籌謀的人,第一反應也是往相反方向跑,只有他偏偏還敢迎著槍口往上衝,這悍匪般的勇把齊思浩鎮得發懵。果然下一刻狗吠四起,毒販立刻發現了他:“找到了!在那!”“媽了個子的別跑!”
砰砰砰!
砰砰!
子彈打在樹木巖石上,濺起數道火。嚴峫憑藉黑夜的掩護就地打滾、飛躥而出,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後,猶如離弦的箭一般衝向了斜坡背面。
這個時候毒販眼裡只有他一個目標,完全沒想到山坡下巖石後還藏著齊思浩,當即嘶吼著全部跟了上去!
遠樹林外,阿杰正站在敞開的車門邊,敏地一擡頭。
“傑哥,找到了,在那個方向!”
阿杰冷冷笑了一下,從後腰出槍舉在耳邊,咔子彈上膛:“追。”
·
蒼林茫茫,寒氣人,但這時候已經完全覺不到冷了。嚴峫耳邊只有風呼呼猛刮,他自己的息和追兵的罵連一片,漸漸前方出現了湍急的水聲——有河?
上百米外的手電錯輝映,影影綽綽映出了前方的景象,只見幾十米外山澗陡轉,山谷中竟然真的出現了一條河流,在極其晦暗的可視條件下一眼不到河對岸,單從水聲判斷,河道況應該相當複雜。
跳河逃生?
不,野外水域的兇險是難以想象的,跳下去的生存機率不比被毒販抓到大。
嚴峫迅速打量周圍,突然眼角餘瞥見河岸邊雜的石碓,心中微微一。
噗通!
嘩啦啦——
幾個人牽狗狂奔而至,手電四下掃,只聽有人吼道:“他跳河了!”
“下水去追!”
這幫人顯然不是販毒集團的底層馬仔,都是專業亡命徒,當即就了外套蹬掉鞋要往下跳。然而就在他們準備下水的同時,不遠卻響起嚴厲的喝止:“站住!”
手下紛紛回頭:“傑哥?”
阿杰破開濃霧般的夜氣,短靴過荊棘叢,騰地躍下石灘,大步來到河岸邊。他蹲下試了試河灘上的水溫,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然後在剛纔噗通水聲傳來的附近搜索幾圈,突然發現了什麼,冷笑起來:
“那小子沒下水。”
他用手電一照,河灘石堆裡赫然有一空缺,被倉促推進河的石塊下出了新鮮的泥土和青苔。
阿杰起環顧周圍,狼一樣的眼神從山林間慢慢地掃過,輕聲說:“他就藏在這附近。”
手下們彼此面面相覷,頃有人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兇狠,低聲請示:“現在怎麼辦傑哥,放火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