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韓小梅一邊心驚膽戰手, 一邊溫順無比地俯耳聽護士教訓。步薇不斷泣,勾著嚴峫的脖子,被他彎腰放到病牀上。
那瞬間晶瑩剔的眼一擡, 目隔著淚霧, 與病房門口的江停短暫相。
——那對視比電石火還快。
接著嚴峫背對門口, 站直擋住了的視線, 衝韓小梅招招手:“我去找申曉奇父母聊聊, 你留在這照應一下害人。”
“哦,是!”
嚴峫轉徑直出了病房,視火冒三丈的護士於無, 連半秒鐘都沒耽誤,三步並作兩步衝過走廊一把抓住了江停的手:“等等!”
“喲, 這不是嚴副隊嗎?”江停還沒來得及出聲, 楊嘶啞著嗓子搶先開口了:“我們今天‘偶爾’來趟醫院, ‘這麼巧’就看見嚴副隊在關心害人,可見您平時還真日理萬機的。既然如此, 像我們這樣的‘外人’,還是不要打擾您繼續跟害者通案了吧?”說著盈盈一笑,抓起江停另一隻手就要往前走。
嚴峫箭步上前,一把薅回了江停的手:“喲,楊老闆這是流吧, 流可不能到走啊, 萬一傳染給別人怎麼辦?”
楊個鐵姑娘不甘示弱, 蹬著的YSL字母高跟鞋——冒發燒走不穩穿不上新買的恨天高——當場把江停左右兩隻手都薅了回來:“這您就不用擔心了, 江哥跟我是什麼朝夕相的關係, 我得的是不是流他心裡能沒數?”
嚴峫:“我說你……”
江停生生把自己兩手給拔了出來,先著手腕衝楊:“你得的就是流。”然後在楊噘不服氣的瞪視中轉向嚴峫:“司機已經給掛了號, 我們先過去了,你忙你的去吧。”
他那永遠鎮靜從容、連都懶得提一提的臉,愣是把嚴峫鎮得沒說出話來。
楊就像一隻翹起尾的大狐貍,神氣活現衝嚴峫飛了個吻,著稀里嘩啦的鼻子一扭一扭地跟江停走了。
“……”嚴峫站在原地,半晌纔回過神來,匪夷所思道:“我只不過正常接害人,他倒陪那姓楊的來醫院看病,怎麼到頭來反而搞得像我不守婦道似的?”
“那爲什麼陸顧問要來這家醫院看病呢?”
嚴峫覓聲回頭,只見後一個茸茸扎辮子的腦袋——韓小梅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滿臉你們直男爲何還不懂的表。
嚴峫:“你說什麼?”
“這個醫院離市局近,離姐的不夜宮KTV可不近啊。所以陸顧問爲什麼舍近而求遠,專門跑來這家醫院呢?”
兩人面面相覷,幾秒鐘後嚴峫頭頂整齊地冒出一排:“yooooo——”然後回過味來了,角止不住地往上翹。
“嘿我說你這丫頭,辦案那麼不牢靠,這方面倒機靈的。”嚴峫趕控制住面部表,嚴肅教育:“下次心思要用到正事上去,知道了嗎?”
韓小梅角撇得跟姨娘似的,但嚴峫這時候本無心留意大膽的杵逆,教育兩句就匆匆忙忙跑了。
半小時後,楊拎著一大塑料袋的藥,著鼻子走出了大夫辦公室。
“多喝水,多睡覺,注意開窗通風,別去人多的公共場所。”楊苦著臉重複醫囑,“說下週不好再來複查,然後就把我打發出來了。”
江停說:“你也得注意,老大不小的人了。”說著就從走廊上等待區的長椅上站起。
“哪裡有老大不小,我今年也才——”
楊猝然停住。
江停那聞名龔州公安系統的大腦沒意識到危險迫近,還維持著那個半張著好像要說什麼的姿勢,莫名其妙盯著。
兩秒鐘後,楊打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噴嚏。
“對不起江哥,我真的沒反應過來,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楊差點沒當場哭出來,而江停長長吁了口氣,仰著臉拿消毒溼紙巾仔細拭下、咽和脖頸部位,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真的滿面超,似乎背景音樂大悲咒一響他就要立地佛去了。
一張紙巾完了,楊忙不迭又了一張雙手奉上。然而江停剛手去接,剎那間又一聲鬼泣狼嚎的:“阿——嚏!!”
楊的鼻涕差點衝出來,手忙腳用紙巾捂住了鼻子。
“你坐著休息會兒吧,”江停懸空著那隻一級污染警報的手,無奈道:“我去衛生間洗洗。”
楊眼冒金星,可憐兮兮地坐在長椅上擤鼻子,擤得臉紅脖子,還要注意別掉了鼻孔周圍的底,真是慘不忍睹。
醫院男洗手間,江停仔細皂泡,然後打開了水龍頭。
嘩啦啦——
洗手間突然又閃進來一個人,徑自在他邊,也開始洗手。
江停目一瞥,竟然是嚴峫。
嚴峫襯挽在手肘上,剪裁考究的料包裹住拔結實的材,在嘩嘩水聲中旁若無人地哼著小調。看他那樣子江停眼角就開始微微搐,但俊無儔的嚴副支隊似乎全然沒發現,目不斜視地衝著手。
周遭其他人都完全沒發現這邊的暗流涌,頃邊上最後一個外人甩甩胳膊走了,衛生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嚴峫那張帥帥讓人恨不能拿鞋底板子照著的臉上才浮現出笑影,問:
“你幹什麼呢。”
江停關上水龍頭,出紙巾手:“你幹什麼呢?”
“別送楊回去了,待會咱們出去給你吃好吃的。”
“案子辦完了?”
“沒辦完也不能虧待了咱們江隊的啊。”
江停鼻腔裡輕輕哼了聲,把完手的紙巾扔了,冷不防嚴峫突然湊到近前:“來親一個親一個……”
“不親,你……”
“親一個!”
嚴峫把江停頂在瓷磚牆壁上,後者頭向後仰起,用力拉開那幾釐米的距離,前者卻一個勁不講道理地往前湊。正當掙扎之際,突然只聽跟洗手池隔著半堵牆後傳來衛生間門被推開的聲音,又有人來上廁所了。
說時遲那時快,嚴峫一把勾住江停,拽著他閃躲進隔間,咣噹關上了門。
外間小便池那裡悉悉索索,然後放水聲響了起來。
“?”
江停被結結實實在隔板上,被嚴峫的掌心捂住了,稍微一就會發出聲響,無法只得用目不斷使眼,那意思是咱倆又沒在廁所,幹嘛躲進來?!
嚴峫挑眉一笑,那笑容說不出的邪氣,接著放開手掌印下一吻。
嚴副支隊的親吻水平在短短幾天得到了飛躍般的提升,如果說江縣住院那次是猛掠食的話,那麼這會兒就變得既甜、又暖、又親暱而殷切,像含吮一塊兒小火滋滋烤化的麥芽糖。江停不得不張開脣齒,一手按在隔板上支撐著自己的平衡,另一手擡起來按在了嚴峫肩膀前,想推開又怕發出聲音。
這個姿勢非常微妙,說不好是抗拒還是迎合,狹小的空間裡只有兩人呼吸急促,與溫一起糾纏。
外間的靜格外清晰,只聽那人又悉悉索索地穿上子,開始放水洗手。
“喂,老婆?”
江停還沒鬆出來的那口氣活生生地吊了回去。
“我在醫院呢,今天不值晚班,等我回家吃飯……什麼,老加班不陪你?嗨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院裡搞的那個評分考覈……不生氣啦乖寶,今晚老公好好陪你,老公餵你吃好吃的……”
嚴峫撲哧一下,險些沒笑出聲來。
“行行行吃吃吃,非餵你吃個飽。好嘛別生氣了嘛老婆……”
江停:“………………”
外面那醫生毫沒注意到隔間裡的靜,洗完手掛好電話,高高興興出去了。
“哈哈哈——”嚴峫把江停頂在隔板上,抑制不住悶頭大笑,肩膀一聳一聳的差點沒過氣來:“老公餵你好吃的,哈哈哈小醫生還有生活趣……”
江停幾乎是從齒間一字字輕聲問:“你笑完了沒?”
嚴峫笑容滿面:“生什麼氣啊江隊,這又不是我調戲你,人家那是正常的夫妻耍花槍——哦,還是說你也想吃?想吃就直說啊。”
江停:“……”
“噗哈哈哈——”
如果人的心能現化的話,此刻江停頭頂一定冒出了無數糾纏的黑線,無奈又沒法從衛生間隔板和嚴副支隊悍的懷中掙開,只能板著臉站在那裡,被嚴峫一邊用力挲鬢髮和耳朵,一邊笑著聲細語哄:“不生氣不生氣,今晚咱們也不值班,說帶你去吃好吃的就帶你去吃好吃的,哈哈哈哈哈哈——”
江停躲閃不及,一轉臉被嚴峫親到耳垂後的側頸上。
“嚴峫你能不能稍微……”
江停咬著牙去抓嚴峫的手腕,但嚴副支隊豈能被他制住,很靈活地解開了他襯最上面兩個釦子,甚至在拔的肩骨上小小咬了一口。
“嚴峫!”
“噓,噓,乖,不生氣不生氣……”嚴峫利用高重的優勢把江停摁在隔間角落裡,糙的拇指腹不住他肩窩,倏而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
“你又怎麼了?”
嚴峫角含著笑,著江停的耳垂小聲問:“你肩窩這裡有顆痣是紅的,你知道嗎?”
江停沙啞著嗓子:“不知道,謝謝你告訴我!”
江停用力把嚴峫推開,勉強拽好領。如果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其實江隊那張萬年冰封不的臉上有點微微發紅,但在廁所隔間昏暗的可視條件下並不清晰,被他頭一偏就掩飾住了。
他那微側著臉的姿態,從嚴峫這麼近的距離看去,一細的眼睫和眼梢上挑的弧度都異常清晰,像是最好的狼毫蘸著徽墨,在雪白的宣紙上描繪出來的。
嚴峫腦子有些,用力閉上了眼睛。
他覺彷彿有兩壺水同時對著心底最深的地方澆,一壺是冰冷刺骨的懷疑,一壺又是濃稠滾燙的愫,將整個心臟乃至腔都刺激得蜷了起來。
“出去,”江停小聲斥道。
嚴峫沒。
“快出去!”江停聲音略微急了些,“你不辦案子了嗎?”
“……不想走,”嚴峫含混不清地說,“想多跟你待會兒。”
江停微怔,嚴峫上半前傾而來,把他抱在了懷裡。
嚴峫上帶著好聞的男士香水味兒,像的森林與大海,隨著堅實火熱的臂膀拂面而來,幾乎要把人淹至沒頂。
江停沒吭聲,似乎也忘了要說什麼。他下擱在那個男人堅實的頸窩裡,鼻腔滿是混合了雄荷爾蒙氣息的芬芳,如果再一開口,那氣息就會順著咽浸五臟六腑,漫過每一寸骨髓,甚至把已經有點暈乎乎的大腦都完全浸醉。
但腦海深始終有個微弱的聲音在提醒他,不行。
就像冰天雪地中一湖熱氣騰騰的溫泉,你可以把快凍僵的手進水裡去暖一會兒,但如果不顧一切地撲進去,就只會活活溺斃在裡面。
江停試探著擡起手,懸空良久,才很輕很輕地放在了嚴峫背上。
這個再細微不過的作似乎極大地取悅了嚴峫,至江停就覺他更用力地把自己的頭按向懷裡,同時無聲地笑了起來:“要是能一直這麼跟你待著就好了。”
“……你沒想清楚,”江停低聲道。
“想清楚了,不信任也不坦誠的人是你。”
江停沒說話。
嚴峫像暗示什麼似的,每個字都在脣齒間意猶未盡地繚繞著:“總想瞞的人……是你。”
江停目一,但他只能看見對方堅實有力的脊背,無法從微表上窺得分毫端倪。
“不信任什麼?”江停心念電轉,開口時是純粹調侃的語氣:“不信任你單獨跟那害人小姑娘討論案,嗯?”
“哈哈哈——”嚴峫失聲笑起來,戲謔地一拍江停後腰:“得了,吃醋了。”
“醋你妹。”江停難得了句口,終於強行擺了剛纔著魔般迷意的氣氛,使力把嚴峫推開:“辦你的案子去,我還得……”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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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峫手機接到了一條新短信。
“我艸,怎麼每次破壞氣氛的都是老高呢,看不慣咱倆親熱還是怎麼著。”嚴峫劃開屏幕鎖,立刻喲了聲:“好傢伙,你看看。”
江停正低頭快速整理襟袖口,聞言湊過頭來,兩人在隔間裡臉著臉,熒幽幽映在他們眼底,只見短信容是一張幾年前的通事故鑑定書拍照。
接著第二條短信也來了:
【步薇父步自珍、母李萍死於長途車事故,檢結果顯示兩人毒駕,二乙酰嗎啡。】
江停驀然擡頭與嚴峫對視,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短信提示音第三次響了起來:
【李雨欣生母吸毒離異,賀良案發時,李家已是再婚夫妻家庭。】
“——去查步薇父母及李雨欣生母的毒品供應上線,”江停立刻反應過來:“我們有希找到第一對被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