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毫無征兆地斷了。

秦意濃聽著裡面的忙音，泛起苦笑。

接著眼眶有些發酸，抬起頭，看著客廳天花板的大燈，很亮，刺得眼睛更疼，閉上了眼睛，眼皮底下潤。

寧寧抓住秦意濃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媽媽？”

秦意濃低下頭：“嗯？”

寧寧問：“媽媽你不開心嗎？”

秦意濃很溫地：“沒有啊，怎麼這麼說？”

寧寧歪了歪頭，大眼睛裡有一點費解，看：“就是覺，你很難過。”

秦意濃把抱起來坐在自己懷裡，難得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了脆弱的一面，臉頰埋在小朋友肩膀上，甕聲甕氣道：“好吧，媽媽就是很難過。”

好不容易巍巍地邁出一小步，主向暴自己最大的，結果卻事與願違。設想過唐若遙的反應，沉默失語，傷心流涕，抑或是歇斯底裡的質問，或者……是保持冷靜沉著，像以往表現的那樣，不會放棄，但沒想到會直接掛了電話。

所有積攢的緒和期待通通落空，說不上來的覺。

所以這算是……結束了麼？

“不難過啊。”寧寧小手在背上輕地拍了拍，細聲細氣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媽媽也會一直陪著寧寧。”

秦意濃把臉抬起來，點了點小朋友的鼻尖，放下秦嘉寧，笑道：“走，媽媽去陪你搭積木。”

寧寧高興道：“好啊。”

秦意濃小時候從來沒玩過這種“奢侈”又“斯文”的玩，滾鐵環、打彈珠、招貓逗狗倒是樣樣都會，所以名義上是來陪寧寧玩，實際上就是搗。

寧寧被逗得咯咯直笑，臨時充當小老師，教怎麼搭。

客廳裡一時充滿了溫的笑聲，紀書蘭收拾完廚房出來，見到的便是眼前這一幕母慈孝的畫面。寧寧抬頭，向招手道：“外婆你也來呀。”

紀書蘭笑得皺紋都更深了，說：“等外婆去拿副眼鏡。”

說著往房間走，寧寧一骨碌爬起來，風風火火：“我去拿！我知道在哪兒！”

紀書蘭失笑。

秦意濃也在一旁笑。

紀書蘭道：“好久沒見這麼開心了，還是你在家的時候好。”

秦意濃說：“我這部戲拍完，會再給自己放一個月的假。”寧寧的狀況讓意識到，給對方的還遠遠不夠多，是時候多把一些重心傾斜到家庭了。

寧寧蹬蹬蹬跑了回來，小子飛起來，到兩人跟前的時候幾乎是撲過來的，手裡舉著眼鏡盒。

紀書蘭把眼鏡戴上，一家三口一塊兒玩小孩子的遊戲。

紀書蘭是天天在家陪小朋友的，即使上了歲數，比秦意濃還是強得多，許是氣氛過於輕松，時不時地取笑對著積木一個頭兩個大的秦意濃。秦意濃搭不了這玩意兒，後來索不玩了，就坐在邊上看，眼睛裡含著笑。

這是所庇護的，也是唯一僅有的，絕對不能出現變故，也不能冒任何風險。

這樣就很好了。

無數個深夜裡，都是秉持著這樣的念頭，依靠肩頭的責任，強迫自己從自我放棄的泥沼裡掙出來，迎接新的一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但這樣真的很好嗎？沒有不甘心嗎？

秦意濃一隻手撐在地板上，遠目向落地窗外的深濃夜。

——起風了。

突然想起唐若遙在劇組陪看電視的那天晚上，口中描繪的未來，遠比現在一眼能看到頭的要彩，簡直迫不及待想奔向有的未來。可是，還有擁抱未知的勇氣嗎？

誰知道再次一腳踏出去的，會不會是又一個深淵？一個人出事不要，的母親和孩子怎麼辦？姐姐已經死了，是這個家裡唯一的依靠，不能有意外。

秦意濃自嘲地勾了勾角，舌裡全是苦，垂下了眼簾。

果然還是搖了，最近總是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

再清醒一點，理智一點。

“我去倒杯水，你們要嗎？”秦意濃從地上起來，拿起了桌上的玻璃杯。

寧寧舉手：“我要！”

紀書蘭說：“替我也倒一杯吧。”

秦意濃去了廚房，水壺裡的水已經涼了，給自己倒了一滿杯涼開水，仰頭一飲而盡，再重新裝水燒。現在電熱的都很快，不多時便響起了水開的咕嘟聲。

聲音有點大，以至於秦意濃沒聽到外面的聲音。

直到寧寧舉著手機跑進來。

“媽媽媽媽，你的電話！”

“嗯？”秦意濃挑眉，誰這時候給打電話？

秦意濃接過手機，來電顯示是一串爛於心的電話號碼，以至於接通的時候指尖竟然在微微發抖，到接聽鍵，在耳邊，沒有說話。

對方喊：“秦老師。”略頓了頓，帶上兩分歉意，“剛才手機不小心摔地上了，所以……”

“嗯。”秦意濃不得不短促地吸了口氣，才能發出一個鼻音。

“我……”唐若遙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苦笑。

就算做了再多的心理準備，也沒辦法這麼快坦然地面對秦意濃。

秦意濃曾經試探過，說有個孩子，那時唐若遙當玩笑聽，以為是想讓自己放棄，故意造出來的幌子，甚至賭氣地想過，就算結了婚又怎麼樣，大不了自己等離婚。後來在片場，聊到角的時候，秦意濃再次晦地表達了有的責任，唐若遙還跑去找韓玉平，一步步推翻有家庭這個假設。

直到聲氣的一聲“媽媽”打破了所有的幻想，想都沒想，直接指掛了電話。是錯覺，聽到的聲音不是真的，這個電話也不是真的。

除非那個孩子也是雇來的，就是為了放棄。可現在在家啊，怎麼料得到自己會這時候給打電話，恰好雇來的小孩兒喊一聲媽。

想過是一回事，真正面臨事實是另一回事。說到底唐若遙只是個23歲的小姑娘，為勇敢是一回事，明知心上人有家庭，還要窮追猛打，不僅自阻礙重重，還要經道德良心的譴責。

話說回來，對秦意濃真的足夠了解嗎？的家庭真的不幸嗎？開始懷疑了。

那麼強的人，誰會讓過得不幸福？會不會其實過得很好，自己只是在外逢場作戲的一員而已，就像許多有權有勢的男人那樣，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唐若遙思緒前所未有的紛雜，麻一樣撕扯著，連心臟都一並麻木了。坐在房間冰冷的地板上，手腳不自知地發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知覺，沒有理出來什麼頭緒，只是憑著一衝驅使，再次將電話撥給了秦意濃。

不管怎麼說，掛電話是不對的。

寧寧仰頭，好奇地眨著眼睛。

秦意濃手按在寧寧的腦袋上，了，對電話那頭禮貌卻疏離地道：“唐老師這麼晚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嗎？”

寧寧歪了歪頭。

唐？

唐若遙：“沒、沒事，就是向你道個歉。”

秦意濃：“我接，還有事嗎？”

唐若遙再度沒話說了，但不想掛電話，怕一掛電話，就陷到那些對秦意濃詆毀的猜測裡。

秦意濃聽到那邊焦急的腳步聲，然後是拉開拉鏈的聲音，紙張抖的聲音，唐若遙很慌張，結結地說：“我想找您討論劇本，我有一個問題不懂，關於……”

秦意濃冷冰冰地打斷：“劇本的事等我回去，當面再聊。”就那麼拒絕接，連問一句都不想問嗎？

唐若遙快速翻頁的作停下來，旋即跟著沉默，道：“好。”

許是的聲音太過低落，秦意濃緩了緩語氣，說：“我明天就回去了，下午應該會正常拍攝。”

“嗯。”

“晚安。”

“……晚安。”

許久過去，唐若遙聽著電話裡空曠的聲音，了，問：“秦老師，你怎麼……還不掛電話？”

“忘記了。”秦意濃說著，將電話掛了。

嘟嘟嘟——

突然響起的忙音，讓唐若遙愣了一下，心裡約閃過一個念頭，秦意濃像是在等說點什麼。但電話已經掛了，唐若遙沒有再回撥一次的勇氣。

也需要好好地冷靜一下，把所有的事重新分析一遍。

***

秦意濃將手機鎖屏放到一旁，端著兩杯水出去，寧寧小跟屁蟲在後頭跟著：“剛才打電話過來的是誰啊？我聽到你喊唐老師，是老師嗎？”

秦意濃笑：“不是，小孩子家家的，心那麼多幹什麼？”

寧寧蹦蹦跳跳：“是你新同事嗎？”

秦意濃默了下，說：“不是，舊同事。”

寧寧篤定地說：“那就是遙小姐了。”

秦意濃服了，站定腳步震驚地：“這你也能猜到？”

寧寧給了媽媽一個“不了”的眼神，年老地歎氣說：“我就認識一個，上次你還說有空帶我見見，你們大人的有空，就是永遠都沒空。”

秦意濃眼神黯了黯。

未必想見你。

寧寧：“遙小姐全名什麼？唐遙嗎？哪個搖？搖來搖去的搖？”

秦意濃噗地笑了：“不是，是……遙遠的遙。”

寧寧點頭，問：“怎麼寫？”小朋友在認字的重要階段，聽到個什麼，習慣地就去問寫法。

秦意濃把兩杯水放在茶幾上，從屜裡找出紙筆，蹲在茶幾前，一筆一畫地認真寫下了唐若遙的名字。

寧寧一瞧，先說了句：“唐、若、遙，原來是三個字的。”然後哇聲，道，“外婆又騙人，說你寫的字可醜了，這不是好看的嗎？”

紀書蘭聞言湊了過來，驚詫道：“你練字了？”稀奇啊，八百年的狗爬字居然寫得有棱有角，工整不說，連筆鋒都有了。

秦意濃耳廓沒來由地一熱，搪塞道：“嗯，閑著沒事就練了練。”

寧寧激道：“我也要媽媽寫我的名字！”

說著把紙再度推了過去，大眼睛亮閃閃的，寫滿了期待。

秦意濃：“……”

握著筆的那隻手陡然發燙，該怎麼跟兒解釋，媽媽就這三個字寫得好，並沒有練你的名字。

紀書蘭湊熱鬧地笑笑：“我也能要一張嗎？”

寧寧：“媽媽寫呀。”

秦意濃著頭皮寫寧寧的大名，秦字還行，自己的姓氏，寫了二十多年了，不說端正，起碼行雲流水，有模有樣。嘉字開始打磕，第一橫差點沒寫直，那筆尖就跟有了自己意識似的，七拐八拐，險些扭蟲。

秦意濃陷了沉思，當年為什麼沒有給秦嘉寧取名秦一一，二二三三的也行啊。

嘉字寫完上半邊的“吉”，眼看著跟個爪似的著，秦意濃面訕訕，將紙團了團丟進垃圾桶，說：“我重寫一張。”

寧寧還是憧憬著，對秦意濃特別有信心，能給寫個絕頂好看的名字。

秦意濃勉強寫完了秦嘉寧的名字，由於寫得很仔細，離了的狗爬畫風，然而結構松散，又大又方，寧寧期待落空，小委屈地癟了癟。

秦意濃小聲道：“不好意思啊，媽媽下次寫個好看的給你。”

寧寧把紙張疊了收起來，小臉揚起笑容，捧場道：“這個就很好看了呀。”

秦意濃親了親的臉，看紀書蘭：“媽，您要嗎？”對媽，寫的隨便醜什麼樣都無所謂。

紀書蘭似乎在出神，秦意濃沒反應，秦意濃提高了一點聲音，又問了一遍，紀書蘭才恍惚回神，說：“要，你給我寫一個吧。”

秦意濃有點意外，但還是寫了，醜醜的一個“紀書蘭”。

紀書蘭說：“再寫個你自己的，清楚的，不是你簽在簽名板上的那種龍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