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厭子冷笑道：「蒼穹山派雖然大，我也不至於怕了個小輩。何況是他自己找死。」

等他和岳七真正手起來，沈九發現自己原先對岳七命的擔憂極其可笑。

自己怕無厭子這個「師父」怕得要死，而岳七或說岳清源對上他，即便不拔劍也遊刃有餘。

可他不能完全放心，因為他悉無厭子的作戰方式和保命王牌。無厭子有一套惡詛黑符咒，他無數次看到無厭子在落於下風後拋出這一打符咒，出其不意中將對手擊殺。連許多名修士都逃不過他這一招，更何況岳七現在一看就沒多應敵經驗，一板一眼。

只是無厭子這次沒機會拋出那套黑符了。因為沈九在他背後捅了一劍。

岳七抓住他的手，奪命狂奔，經過一番惡戰，兩人驚魂未定，靠在一棵樹上，息不止。

冷靜下來後，沈九才開始仔細打量岳七。

氣度沉穩，著鮮，儼然大家風範。和他想像中認定的水深火熱分毫不沾邊。

這是岳清源，不是岳七。

岳清源神激，張了張，正要說話，沈九沉著面，劈頭蓋臉問道：「你進了蒼穹山派？」

岳清源不知想到了什麼，激的神稍稍萎靡，臉漸漸發白。

「你做了穹頂峰的首徒，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我……」

沈九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接下來的話，道：「怎麼不繼續說？我等著你呢。反正已經等了好幾年，再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岳清源哪還能繼續說。

沈九抱起手臂，終於等來了岳清源低低的聲音：「是七哥對不起你。」

沈九心中升起鋪天蓋地、瀰漫著腥味的冷冷的憤怒，彷彿鼻腔和裡真的能嘗到氣急攻心的腥味。

他先是一隻忍氣吞聲、抱頭待打的老鼠，然後是一隻裡到竄、人人喊打的老鼠。無論怎麼變都是老鼠。藏頭夾尾，見不得。虛度年華，浪費。岳清源則是一隻真正飛上枝頭的凰，躍過龍門的鯉魚。

他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從前就只知道說對不起。」

沈九冷笑，一錘定音：「沒有任何用。」

有種人是天生的壞胚子。沈九想，他大概就是這種惡毒的壞胚子。因為他有一個極其強烈清晰的念頭：

他寧可見到死在不知名角落的岳七寒磣的骨，也不想看到一個優雅且安然無恙的岳清源。

4

沈九討厭的東西和討厭的人太多了。

一個人如果什麼都討厭，那麼他的格必然很難說好。

萬幸，當他為沈清秋時，已經懂得如何讓它至不流於表面。

蒼穹山派中，他最討厭的無疑是柳清歌。

柳清歌年得志，天賦出眾，靈力高強，劍法驚絕。家世優渥，父母雙全。這些東西里面無論拿出哪一點，都值得讓他咬牙切齒輾轉反側上三天三夜，何況還聚於一。

蒼穹山派十二峰演武年會上，沈清秋的對戰對象是柳清歌。

結局自然是毫無疑問地輸了。

輸給未來的百戰峰峰主，這沒什麼好丟人的，或說本該如此，這才是正常。

可沈清秋絕對不會這麼想。他能看到的不是旁人對自己與他堅持周旋了這麼久的驚嘆，只有柳清歌將乘鸞劍尖點在他嚨前毫釐之時的理所當然的倨傲。

清靜峰自詡君子峰，沈清秋扮君子扮得如魚得水，但柳清歌總能得他戾氣暴長，連偽裝同門和諧的力都不想浪費。

沈清秋說：「柳清歌我遲早殺了你！」

柳清歌看他一眼：「憑你？」

只有兩個字，沈清秋卻從中聽出了無窮無盡的刻毒意味，手腕一轉。

岳清源見勢不好，把他手肘下，止住拔劍的作，回頭喝道：「還不走！」

柳清歌似乎也懶得糾纏下去，冷笑一聲，影瞬息之間消失。只剩下暖紅閣廂房中的兩人，一個衫不整，一個一不茍。

岳清源把沈清秋從床上揪起來，難得帶了氣：「你怎麼能這樣？」

沈清秋道：「我怎麼樣？」

岳清源道：「蒼穹山派的弟子，在秦樓楚館大打出手。好聽嗎？」

沈清秋道：「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哪門哪派！蒼穹山派是蒼穹山派，蒼穹山派哪一條門規規定過，本派弟子就不能來這裡。蒼穹山又不是和尚廟道士觀，管天管地管不著我找姑娘。」

蒼穹山派是沒有明文規定過，可修真之人，本就該懂的清心養的道理，自覺自律，尤其是清靜峰，峰主歷來潔自好。這不文的共識反倒了沈清秋狡辯的理由。

岳清源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一陣嚥氣吞聲，悶悶地道：「我不會說的。柳師弟他們也不會說的。不會有人知道的。只是……有損修為。」

沈清秋冷笑：「你沒聽到你柳師弟那兩個字的語氣？損不損都這樣了。」

岳清源默然片刻，道：「柳師弟其實人不壞。他並非針對你，只是對誰都一樣。」

沈清秋嗤道：「『對誰都一樣』？掌門師兄千萬別誆我。對你也是一樣？」

岳清源耐心地道：「你若是對他付諸一份善意，他就會雙倍回報於你。」

沈清秋說：「掌門師兄當真善解人意。只不過他怎麼不先對我付諸善意。怎麼不先可憐可憐我？」

刀槍不到這個份上，岳清源也難以開口了。

他自然不能直說，要不是你在演武會後想盡手段暗中使絆襲他要給他難看，如今和柳清歌也不會一沾即眼紅，相看兩厭。這麼說了，沈清秋勢必會翻臉翻得更難看。

暖紅閣裡原先的姑娘被嚇跑了，沈清秋呆在這裡也沒意思，摔開手，跳下床，把肩頭服扯上去，修雅鞘中，轉道：「你怎麼知道來這裡找我？誰給你報的信？」

岳清源道：「我去清靜峰，沒看到你。卻看到百戰峰的師弟們準備上去。」

「準備上去幹什麼？」

「……」

這次的衝突其實巧的很。

一名百戰峰弟子到偏遠小城執行任務，恰好看到一個眼的人進了暖紅閣。

百戰峰上下和柳清歌一樣，對沈清秋無甚善意。見此機會哪肯放過，當即跟了進去，譏諷沈清秋平時假德行扮清高，居然出這種地方，真是丟盡了本門本派的臉。

三言兩語不合，沈清秋將他打重傷。這名弟子回百戰峰後，又被柳清歌撞上。追問之下，柳清歌火冒三丈，立即劍趕來找他算賬，準備一拳不落地打回來。

如果不是岳清源逮到了準備去清靜峰圍堵沈清秋竹舍的百戰峰師弟們，還不知道這小城會被他們砸什麼樣。

見岳清源閉口不言，沈清秋也能猜得出來，百戰峰哪會打算幹什麼好事，也不問了：「你去清靜峰幹什麼？我不是讓你別來找我嗎。」

岳清源道：「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如何。」

沈清秋道：「牢岳師兄費心。過得很好。雖然是個討人嫌的東西，好在清靜峰峰主不嫌棄。」

岳清源跟在他後，嘆道：「如果真的過的好，你為什麼從來不在清靜峰留宿？」

沈清秋地看他一眼。

他知道，岳清源一定是以為他在清靜峰遭人排。

其實他這回還真猜錯了。沈清秋雖然沒有得到同輩的喜，但也不至於被排到連個通鋪都不了。

他只是憎惡跟同別的人在一起。

當年，每每被秋剪羅毆打之後，他總會爬去秋海棠懷裡瑟瑟發抖。那是他唯一能躲的地方。從前這樣的一個人是他們中的大姐。可是年紀到了以後，大姐就被賣給一個乾癟的老男人做填房了。

喜歡人一點也不可恥，但是把人當救星，到們懷裡找自信，不用人說，沈清秋也知道極其可恥，所以他死也不會告訴別人，尤其是告訴岳清源。

沈清秋慢條斯理道：「我若是說，我在清靜峰過得不好，你打算怎麼辦？把我弄進穹頂峰？」

岳清源想了想，鄭重道：「如果你想。」

沈清秋果斷地哼道：「我當然不想。我要做首徒，你肯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做？你肯讓我做掌門？」

擲地有聲：「十二峰中，清靜峰好歹排行第二，我還不如等著坐這個位置。」

岳清源苦笑：「小九，你何必總是這樣。」

聽到這個名字，沈清秋背後一片慄，心中無比煩躁：「別這麼我！」

清字輩中沈九機敏，頗得峰主喜。是以門不多時，而且基不比旁人，卻仍被定為下一任接班人。峰主給首徒取名之後，原先的名字便棄之不用。

從前秋剪羅他學讀書寫字，沈九不肯學，惡之狂，如今卻偏偏靠著讀書背書比旁人聰明，才得了清靜峰峰主的青睞。更可笑的是，天底下那麼多字號，偏巧峰主給他取了一個「秋」字。

再可笑、再咬牙切齒，沈清秋也不會不要它。這個名字代表的，就是他從今往後、煥然一新的人生。

沈清秋整頓心思，笑地道：「原先的名字我已忘了。

「請掌門師兄也忘掉吧。

岳清源看著他的笑容，縱使有再多想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5

沈清秋終是沉不住氣，去了一趟穹頂峰。

穹頂峰，沈清秋一直能去則去。岳清源，則是能不見則不見。

每年的十二峰演武會對他來說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蒼穹山派十二峰有固定排位，排位無關每峰實力，只是由蒼穹山派最初代開山峰主們的名時間決定。後代峰主之間相互稱呼便是據排位決定，而非據門先後順序。所以，即使他門比柳清歌晚了許久，可清靜峰排名第二，僅次於穹頂峰，百戰峰排名第七，柳清歌還是不得不老老實實他一聲「師兄」。

可同時，也因為這個排位，每次穹頂峰和清靜峰的弟子都列於相同的方陣，首徒更是不能不站在一起。

岳清源在其他時候逮不到他的人，就會抓這個機會不停地喋喋不休問東問西。大到修煉心得，小到溫飽寒暖。沈清秋雖不厭其煩，但也不會笨到大庭廣眾之下給掌門首席弟子難堪。岳清源問二十句，他回一句，疏離卻不失禮，心裡卻在琢磨昨晚背的法訣，盤算別的事。

這是每年演武會最稽的一道風景。這兩人或許不知道，可對許多弟子而言，演武會正式開始之前，看兩位首席弟子一個無視肅靜小聲嘀嘀咕咕，一個心不在焉忍耐嗯嗯啊啊，是冗長的峰主發言一節間唯一的樂趣。

所以，沈清秋主上穹頂峰，不岳清源驚訝且高興，幾乎所有在場的弟子都覺得分外有趣。

沈清秋卻沒什麼話好說，更沒興趣給人當猴戲看，前腳申請了靈犀駐修權，後腳拔便走。

靈犀靈氣充沛，與外界隔絕。沈清秋在穿行，臉越來越沉。

在秋剪羅和無厭子手下荒廢的那些時日，畢竟還是有影響。

新一代的峰主們中，岳清源自然是最早結丹的。齊清萋和柳清歌幾乎是同時接著突破，連安定峰尚清華那種碌碌之輩都在正式即位之前跟上了境界。

沈清秋越是心急，越是卡在那裡不上不下。焦慮不安，每日都像吞了幾百斤菸草炮仗，在腹中腦中燒得心浮氣躁，怒火狂飆。

他這副樣子，自然誰也不敢惹他。只是不敢惹，不代表沈清秋就會放過。

冰河明明拿著他給的錯誤的門心法，早該練得七竅流五裂而亡，可為什麼非但沒有如此，他的境界反而還在穩穩提升！

早跟寧嬰嬰說了千遍萬遍離冰河遠遠的不許混作一團，為什麼每天都能看見他們在眼前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