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這話落下,屋院外宛若同時失聲,雅雀俱靜,溫禾安上下了,卻沒吐出字音來,眼可見的驚訝。
那種覺該如何形容呢,像沉水的人往湖底落,只待最後一口水順著鼻腔與嚨嗆進肺腑,一切塵埃落定,卻突然被雙手拽上去,告訴你可能還有救。
撐在桌面上的手用了點力,水的指頭溢出青紅澤。
腦中飛快轉。
“你來,不是為了殺我?”須臾,溫禾安聽見自己這樣問,聲音頗輕,似是不解。
陸嶼然睨了一眼,看穿了因那個提議霎那間湧上的容與躍躍試,靠回原位,不不慢反問:“你如今的狀態,誰不能殺你?”
“……”
自以為的落井下石變作雪中送炭,溫禾安方才的惱怒如角般倏地收回去,偃旗息鼓,想了想,先將手裏的銀針悄悄撤去,大而明澈的杏眼冰雪初融,出笑意,大大方方,幹幹淨淨。
似乎方才的繃,敵意和對峙全不存在。
怎麽看都是騙別人,而不是被騙的那個。
抱環伺的商淮嘖嘖稱嘆。
陸嶼然不為所。他和溫禾安那段聯姻,滿地,別的消息沒得到,對人倒是了解不。
似有千張面孔,致的妝容一上,釵環滿鬢,紅豔,往高臺一坐,鵠峙鸞停,貴風姿無雙,愣是能得手底下一衆能人異士,龍虎猛將別無二話,當夜,又能滿散著發,睜著溜圓的眼,素面朝天地因為一些資源歸屬和他爭論。
甚至打鬥。
溫禾安轉,將咕嚕嚕鳴了半天的水壺提著放至一邊,遲疑一會,為表自己的態度,又取出個幹淨的竹筒杯,將沸水倒進去,推向陸嶼然那邊,分外自然地說:“原本想買點茶葉,但太貴了,我上錢不多,就沒買。”
話說得那一個從容自若,從富貴權勢之巔跌落泥濘土裏,還能有如此心態,未見半分自輕自憐,商淮都有點佩服了。
不僅如此,溫禾安還將屋裏唯一一張寬竹椅拽著遞給陸嶼然了。
“巫山不做賠本買賣,帝嗣這回大發善心救人,有什麽條件,坐下慢慢說?”
商淮環視一圈,沒找到第二把椅子,他長下的影子水一樣流,瞬息挪移般閃到溫禾安邊,饒有興致地道:“我聽陸嶼然說二主從前很是聰慧,不如你猜猜?”
得知自己境不複危險,溫禾安變得格外好說話,這會都有心仔細觀察這突然蹦出來的話多年,甚至在聽到“從前聰慧” 這樣的字眼時,邊的笑意依舊不變。
瞥向一看都懶得和年搭腔的陸嶼然,問:“他能聽?”
“不能。”陸嶼然掀掀眼,言簡意賅。
那年一聽,本還笑盈盈的臉倏然變了,他意識到什麽,猛然變臉,像某種到刺激的貓科,影子在腳下弓出滿弦的弧度,獠牙森森:“陸嶼然,你卸磨殺驢?!”
溫禾安頓了頓,和兩人拉開了點距離。
“吵不吵?”
陸嶼然五指搭在竹椅椅背上,竹子是老竹子,有年份了,泛出一種油黃,襯得男子指骨修長,勻稱。話音落下,卻見這幾段骨節同時發力,皮下青筋與脈絡浮現,某一瞬間,幾近能到它們跳的弧度。
“出去。”
強勢到不容置喙的力量遏制住了年。
頗有大幹戈跡象的商淮氣勢被了個,他的影子凝固了,也滯住了,倒是能,只不過明顯聽的是別人的號令,此時一拐一拐的,以一種被風幹幹的僵姿勢走出了這件狹小房間。
順便還給合上了門。
聲音咬牙切齒:“陸嶼然!你有求于我我上歸墟時,可不是這個態度,我好心好意,你——”
下一刻,連聲音也徹底消匿了。
溫禾安緩慢眨眼,完全充當木頭人,不多看,不多問,也不催他,全然是副安然看戲,洗耳恭聽的模樣,當然,還異常的能屈能。
竹椅經過陸嶼然那麽一折騰,已經骨架支離,勉強維持個形狀,反正是坐不了人。
現在的狀況是,陸嶼然靠在窗邊,溫禾安抵著牆,一個臉被燭火照出半張,一個則完全浸潤在黑暗裏。
陸嶼然開門見山問:“塘沽計劃,你知道多?”
溫禾安臉上笑容淡卻一分。
怎麽說呢,早在陸嶼然開口說出要不要跟他回去那句話時,就將自己當了一件商品細細審視過了。如今修為盡封,失去家族庇護,仇家漫天,且個個不好惹,可以說是個毫無價值的拖油瓶。
這個時候說要帶走,別說陸嶼然和是完全不對付的“假道”,就算是真的,都不信。
如果自己上還藏有些別的什麽,能陸嶼然看得上,且他慎重得連心腹也趕出去的,就只剩這一件了。
不意外,在理之中。
可就是有種還沒出虎,就得知自己要龍潭的複雜滋味。
大概,這就是命不好吧。
溫禾安沉默好一會,在心中斟酌言語,不知該怎樣說起這件事才合適。陸嶼然左邊手肘靠在窗框邊,不催促,只是偶爾掃一眼窗外,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作。
越沉寂,屋裏無形的迫便越重,最後幾近凝刀影,寒芒凜冽,切刺骨。
好半晌,溫禾安輕輕吐出一口氣,又手了眉心,看向他,聲音凝重:“你如果是要問這個,我勸你別抱太大期待。”
聽罷,陸嶼然眉頭皺得更,居高臨下瞥,烏發雪裘,近于寡白。
甫一對視,溫禾安先愣了下,只見他兩枚烏黑眼瞳中有散出,溢往眼白,乍一看,濃得像朱砂,目驚心糾纏出好幾條,人不敢直視。
——這是靈力耗損太過嚴重的征兆。
心凜然正。
雖對自己這樁比雜草都雜的姻緣只是頭疼,不曾有分毫心,可陸嶼然的實力知道。
世人稱他為帝嗣,固然有巫山極力造勢,神殿為他綻出異彩的緣故,但他自實力,才是真正能征服人心的重中之重。
誰人不知,巫山陸嶼然十二歲便破開六境,大放異彩後閉關踏進生長期,百歲之後出關,出關第一戰,徑直橫掃了整個九州百戰榜。
得那屆名門世家的核心苗子全部收手,其中就包括東州王庭那位素有佳譽的無雙公子,以及同樣收到家族傳音罷手回程的溫流與溫禾安。
如今九州紛,東州,王庭與天都三分天下,各自為王,試問,誰對帝位沒有覬覦之心?他們門下的頂尖傳人,可以輸給哪怕名不經傳的一個小散修,也不能在明面上有任何一點不如陸嶼然。
其實和陸嶼然過手,半真半假,只是雙方礙于道份,各自保留底牌,有所收斂。
這并不妨礙的認知。
此人實力深不可測。
究竟出了什麽事,能讓不可一世的巫山後裔支這樣,巫山還不得發瘋?
溫禾安朝前走了兩步,將窗關上,又走回桌邊,彎著腰將搖曳的火燭熄滅了,整間小屋陷純粹的黑暗中。
覺得自己有一點好,就是不管什麽時候,好奇心都不重,不該問的,絕對不問。
在腦海中兀自將這事琢磨了兩遍,覺出點不同來。
就今時今日的形勢而言,陷歸墟,無法,時間一長,唯有死路一條。陸嶼然不同,他自有實力,手下有人,有權,就算將天砸個窟窿出來,還有巫山在背後撐腰,既然都已經知道有塘沽計劃這回事了,徹查清楚,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說得直白一點,他不是非得救。
溫禾安認命地低嘆一聲,說:“雖然知道得不多,但帝嗣放心,只要能出歸墟,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想了想,覺得可能還有所,接道:“若還有什麽為難之事,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可以一并說出。”
反正,他此時提出來的要求,只得全盤接收。
這人一聲聲“帝嗣”客客氣氣,儼然一副早忘了三年前是如何和自己針尖對麥芒鬥智鬥勇的模樣。
陸嶼然此時狀態不好,懶得拆穿,他垂眼平複眼的異樣,聲線清冷,言簡意賅:“想出歸墟,兩個條件。”
“有關塘沽計劃的消息,不論多,不論真假,我要你毫無保留,和盤托出。另外,徹查塘沽計劃期間,你跟我們一起行。”
這是正常的要求,畢竟陸嶼然親自來一趟歸墟,若是被隨意敷衍打發,或是借刀殺人,好一通時間花下去,不僅沒弄清塘沽計劃的真相,說不準還要陷更深的麻煩中。
那比溫禾安盲目信任男人更愚蠢。
溫禾安頷首,表示理解,無聲等他說第二條。
陸嶼然卻好半晌沒有說話,像是忘了後面的半茬,直到眼睛裏的盡數收斂,恢複原樣,他才緩慢擡眼,半倚的站直,朝房門的位置走去,儼然已經是要離開的姿態。
了個條件。
溫禾安也沒傻到上趕著去提醒,擡頭,視線隨著他的作默默轉個圈。
陸嶼然在與時停下作,他生得高,溫禾安得仰著張臉看他,此時垂眼一掃,能將全部細微的表收于眼底。
裹著腫大的棉襖子寒,看不出量的變化,但臉顯而易見比印象中小了一圈,眼神倒是沒變,一直很有靈氣。
離得太近,他上甘洌的青竹香沖淡了屋裏的藥味。
“還有。”陸嶼然說這話時,聲音有些低,像是刻意的,每一個字都往耳朵裏鑽:“勸你和江召斷幹淨。”
“我的隊伍裏,容不下一個會因男之影響自己判斷的人。”
這就是第二個條件?
提及江召,溫禾安下意識就想皺眉,愣是忍住了,點點頭,示意自己都知道。
陸嶼然擡腳出門檻,匆匆誒了一聲,引得他駐足側,再次看過來。
溫禾安小跑幾步過來,因為左臂有傷,作并不連貫,在這種勢下提出要求,難得有些底氣不足,說出來的話也變得慢吞吞:“我可以跟你徹查塘沽計劃,但我有自己的仇敵和自己的事,你——”
陸嶼然掃了一圈,于卷雲狂風中丟下一句:“想做什麽,憑你本事。我沒閑心阻攔你,更不會幫你。”
聽起來相當無。
但已經是溫禾安此時此刻能想到的最通達理的話了。
氣轉了轉自己不靈活的左臂,彎彎眼睛,朝陸嶼然出一個大概是兩人自相識以來最為真誠友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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