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夫人著急歸著急,但張、施兩家已然鬧僵不再往來,臉上也為難,一雙眼只著施連道:“這要如何疏通?”
施連端坐在椅:“這是表叔狎和張家惹出的私怨,把張家鬧得名聲大跌,我們這種人家去求又有何用,再者他從漕運運名貴香料,本就犯法,怪不得別人,疏通又有何用,還是聽衙門的發落再做打算。”
“也不單單是他一個人做這事,緣何只有他被抓了去,這明明就是張家公報私仇。”田氏轉向施老夫人痛哭,“他這人雖有些壞,但好歹是孩子他爹,是老夫人的親侄兒,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三人無依無靠,可如何好?”
施連自然是不為所。
田氏見祖孫兩人都不肯言語,招芳兒和小果兒過來:“就算不看在我們夫妻兩人面上,也看在孩子們的面上,他們若沒了父親,以後被人欺侮怎麽辦?”
芳兒見田氏那模樣,往旁側一閃,也有些惱:“娘。”
“你們有求于施家之時,滿口都是親戚分,心懷鬼胎時,有沒有想過施家舍給你們的好。”施連去扶施老夫人,“祖母勞累,還是早些歇著。”
藍可俊就一直在牢裏捱到了上元節。
照例是有三天的燈會,甜釀帶著王妙娘的那兩個妝匣,去清水河賞燈,將兩個匣子送到了水邊的舟船上。
自從王妙娘在上元節離家,施家就沒有出來觀過燈會,這日是施連陪甜釀出來的。
甜釀見了那桂郎一面,當時只看見他一個背影,這回仔細端詳,真是個黑旋風一般的魯漢子,眉通貫,兩眼如燈,面相有些兇狠,顯得人也有些疲怠。
材高挑的王妙娘站在他邊,頗有些小鳥依人的覺,穿著布裳,像一副豔麗的畫,剝落了彩,覆了一層灰土。
王妙娘見了那兩個妝匣,歡喜得不知怎麽是好,眼裏滿是激,喜滋滋摟住甜釀:”好小酒,不愧是我的好兒。”
笑嘻嘻地附在甜釀耳邊:“上次來不及跟你說,我又懷孕了,拿這些東西置個家,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他也跟我賭咒發誓,洗心革面,以後不再賭了。”
“恭喜。”
夜裏的風依然冷,把手進袖,袖下的手臂,看著眼前的火樹銀花,跟施連說話。
“說桂郎答應,以後不再賭了。”
“那很簡單。”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那就找個人,把桂郎再弄進賭坊裏,把他自己賭輸。
兩人一路賞燈,回到家中,翟大夫提著藥箱,又匆匆而來。原來施老夫人白日陪著喜哥兒吃了幾個湯圓,老人家克化不,晚間覺得有些不適,把幾個湯圓都嘔了出來,沒想到那湯圓裏還沾著,吐完之後,施老夫人面如金紙,旋即就暈了過去。
甜釀聽畢,急急提去看,留翟大夫和施連說話:“怕是有些不好。”
施連指尖挲:“年前把痰吐盡,眼見著好起來了,如何又不好起來?”
“裏子早已經淘空了,只單憑一口氣吊著,這回把那口氣都耗盡啦。”翟大夫回話,“還是拿參吊著,看看能養多時吧。“
施連進屋,見施老夫人躺在床上,氣息微弱,面如土,一雙枯槁的眼只看著他。
他輕輕點點頭。
藍家無頭蒼蠅一樣轉了一圈,都沒找到該找的人,況苑出了一趟門,幾日後,藍表叔就放出來了。
藍可俊在牢了挨了幾頓鞭子,瘦出個囫圇模樣,換了裳,忍著痛先去施老夫人床前拜謝。
施老夫人也心安了。
這一病倒,就很難再起來,番湯藥都半點不見好,主屋日夜燈火通明,幾個藥爐一直煨著湯藥。
施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半月,鄰裏親戚都來探看過,見三個孫子孫都在床邊服侍,也嘆了聲有福氣。
正月已過,二月初一,開春吃太糕的日子,施老夫人從床上坐起來,要水沐浴梳發,喊家裏人一個個進去說話。
代施連:”喜哥兒我就托付給你了,你務必把他帶大,繼我施家香火。”
又代雲綺:“你既然已嫁為人婦,如今能依仗的只有你丈夫,切記收斂子,順恭謹。”
後來又是藍家:“我走之後,你們也回瓜州去度日吧,做人還是憑心盡力,方是正途。”
最後是甜釀,施老夫人看著,眼裏萬千慨,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
不知該怪甜釀,還是謝。
施老夫人摟著喜哥兒,在床上閉了眼。
施家闔府上下都掛了孝,門口一片白,又請廣善寺的僧來念經,拜“梁皇懺”,追薦老夫人,餘者殯儀、桌席、執事、吹打,以及雜用、飯食、破土都有親友幫襯打點。
老夫人的頭七剛過,那兩條標船就出事了。
標船的夥計沒等到藍可俊,漕糧耽擱不得,直接揚帆北上,半路被兩淮巡政盤查出來,兩船八百石的漕糧并不是瓜州的新米,而是不知從何來的陳米,船艙裏還攜了兩艙室的私鹽。
既然是私鹽,直接把這兩條船移到了鹽政,鹽政將兩條船扣下,江都鹽院將藍可俊扣住。
販私鹽,那可是重罪,這種小門小戶,沒有背景,就是死路一條。
藍可俊嚇到膽破:“那是施家的標船。”
標船早轉到了藍可俊的名下。
他招供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有市舶司的案底在,鹽院吏獅子大開口,又拿不出那些銀子來,一番酷刑之下,不過熬了四五日,就有些不好,加之此前司惹的舊傷,竟在獄裏一命嗚呼,第二日被獄吏察覺,子已經冷了。
苗兒臨産,況家騰不出功夫出來奔走,也未來及奔走,獄裏小卒已來藍家傳人去領首。
施家還供著施老夫人的靈桌,藍可俊的首擡回來也是沖撞老夫人,施連又帶著弟妹在廣善寺替施老夫人做七七法事,田氏嚎啕大哭一場,實在沒有法子,索就在外買了塊地,將藍可俊的首草草埋了。
七七法事做完後,施連帶著甜釀和喜哥兒回家裏,他在銅盆裏淨手,用布巾仔細幹,慢條斯理對甜釀道:“過陣子我要去淮安,那兩條標船在鹽政,我去領回來。”
他帶著平貴一道去。
甜釀神有些疲倦,眼神也黯然:“要去多久?”
“來回也得十日吧,要費神打點些關系。”
走過去,把在他背後,雙手環住他的腰:“這家裏太冷清,帶我一起去吧。”
“你也累了很多日,就好好在家歇著。”他聲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去金陵,也該收拾起來。”
“還要替祖母守孝,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語氣帶著微微的酸,“我不想一個人留在家裏。”
“還有喜哥兒陪著你。”他拍拍的手,安,“苗兒的小兒,你還未去看過呢。”
“我上帶著孝,不好去看孩子。”就是想黏著他。
初春太冷了,坐在靈堂裏,覺得冷到骨頭裏。
“我帶著旺兒和平貴,沒有人伺候你,到了鹽院還要陪老爺們喝酒應酬,也沒功夫陪你。”
“連哥哥……連哥哥……”帶著些許哭腔,摟他,“我夜裏不想一個人。”
“好吧。”他回將摟在懷裏,吻吻的額頭,“帶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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