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綺的婚事沒有大肆辦。一是方家清貧，二是施家近來鬧的那些事，多傷了本，施老夫人不願招惹太多風言風語，只請了一幫子眷提前幾日來暖房。

況家闔府都來了，苗兒的肚子已完全顯出來，況學小心翼翼扶著，生怕有個閃失。苗兒領著婢去院，先拜了施老夫人，再賀了雲綺和桂姨娘，最後往藍家去。

田氏和芳兒都在屋枯坐，原來是田氏于出來見客，施家也不願讓過來，臉面丟盡，日子不好過，田氏只翹首盼著藍可俊歸家，掐指一算都兩個多月過去了，路上再耽擱，想來標船也快回江都了。

田氏見大兒養得面紅潤，條盈，再一呷手邊的淡茶，話裏話外也忍不住怨天怨地。

苗兒不耐煩聽母親說這些，皺眉道：“如今有片瓦棲，母親就該恩戴德，日抱怨這些有何益，還白損了自家鷙。”

向來溫順，從不辯駁田氏的話語，如今嫁了人倒有了幾分底氣，田氏聽兒這般說，心底也涼了三分，賭氣道：“你如今是有了好日子，對我們不聞不問，心裏也百般嫌棄，有了夫家就忘了娘家。”

苗兒心裏也有氣，直沖沖從椅上站起來，扶著婢的手就往外走，往外頭去尋甜釀。

甜釀不在主屋裏陪施老夫人，也不陪著眷坐，正和孫先生在廂房清點雲綺的嫁妝，一共六十四臺箱籠，都用紅綢紮著，著大紅喜字，這些今日都要送到方家去，瞥見苗兒過來，只怕腳下東一只西一只的箱籠絆著孕婦，甜釀連過去扶：“這兒糟糟的，姐姐當心腳下。”

苗兒目在那些箱籠上掃過，曉得這其中有不是當年施家為甜釀添置的嫁妝，如今都給了雲綺，那甜釀的婚事施家是如何打算？

心頭存著疑，又不便多問，只含糊道：“我和三妹妹，都沾了二妹妹的……”

甜釀明白的意思，笑道：“這些都是祖母先備著的，也不拘給誰，我也是用不上的，三妹妹能用再好不過……”

兩人坐下喝了一盞茶，後來施連也來，穿著件很是鮮亮的雲中紫的絹衫，領袖擺綴著團花蛺蝶，行步風流，盡顯清俊，正配著甜釀的杏子紅的，落在眼裏都是鮮妍可人。

正逢著吉時，禮樂奏起，炮仗高燎，家丁將嫁妝一架架擡出去。觀嫁妝正是方家最要的一項，家裏賓客聽見鞭炮聲，曉得到了時辰，都聚集在道旁，見那些床、櫥、妝奩鏡架、花瓶、錦被一架架往外走，紛紛鼓掌喝彩，甜釀唯恐人群著苗兒，攜手出去：“我們去看看雲綺妹妹。”

雲綺年齡還小，自己也沒料防就這麽嫁了，見著耳邊人說話，外頭又擡嫁妝又唱和，還有專請來的伴婆左右說著喜慶話，坐得又又別扭。

苗兒肚子沉，早早就被況學接去，安置在客房裏，這夜裏陪著雲綺的只有甜釀一人，姐妹兩人合躺在一張床上，雲綺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上一次姐妹兩人有這麽親近的時候，還是在繡閣裏，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噯，你睡了嗎？”雲綺輕聲喊。

“沒有。”甜釀閉著眼回。

“沒嫁給張圓，你心底難嗎？”雲綺翻了個，問。

“嫁給方玉，你難嗎？”甜釀反問。

雲綺噘，起初還不說話，悶了半日：“起初難，後來想通了，就好些……”

“我也一樣。”甜釀回道，“想通了就好了。”

“那不一樣。”雲綺嘟囔，“我和你不一樣……”

雲綺聲音低下去：“有時候我覺得你有些壞，但也不是太壞……”

甜釀咯咯笑了。

雲綺見笑得燦爛，倒回枕上，低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思，從進這個家門，你都是故意的，大家都偏心你，特別是大哥哥……”

“後來我想……你和大哥哥那樣好，也許是你們兩個都一樣……表裏不一……”突然談興大起，“在你沒來家之前，家中只有祖母、爹爹、大娘子和姨娘、大哥哥和我。哥哥要念書，所以爹爹更喜歡帶我玩，每回我跟哥哥說那些吃的玩的，他都一聲不吭，假裝沒聽見，但我隨口說出的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呢。”

“有時候我覺得大哥哥樣樣都好，孝順祖母，護家裏，溫，又覺得不是這樣……”雲綺嘀咕，“他也有很冷的時候，我記得有一次，一只野貓咬了祖母養的雀兒，那雀兒折斷了翅膀，在地上撲騰慘，大哥哥袖手旁觀了很久，還攔著我，不讓我去救，後來大娘子把哥哥責罵了一頓，大哥哥卻說，雀兒多半是活不的，還不如留給野貓果腹。”

甜釀從被探出一只手，握住雲綺：“你胡思想了這麽多，又叨絮了這麽多，是不是在張明日出嫁？”

雲綺咬，膛熱辣辣的難，倚在枕上，半晌道：“我不想像我姨娘那樣過一輩子。”

“方玉是個正人君子，你和他以誠相待，日子不會難過的。對他母親和妹妹也好一些，籠絡住人心，人心自然也向著你。”

“像你那樣嗎？”

“對，像我那樣。”甜釀苦笑。

次日晨起，又是一個吉日，香鬢影，語笑喧闐，笙簫鼓樂大作。

施家將冠霞帔的雲綺送上喜轎，鑼鼓喧嘩，鞭炮盈天，衆人簇擁著一雙新人出門。

甜釀看著方玉將新婦接走，也看見施連在人群中談笑自然，看見桂姨娘淌著淚，看見喜哥兒追在喜轎一側，漫天撒糖。

人一個個都往外走，卻沒有新的人進來。

家裏還有客要陪，園子裏擺了席面，甜釀攙扶著施老夫人換了大裳，出來陪客飲酒，堂中有人瞧著甜釀，問起：“二小姐的婚事如今不知有沒有著落。”

施老夫人淡笑：“我舍不得，還是在邊多留兩年吧。”

“那貴府的大孫兒呢？可定了人家不曾？”有人躍躍試想保。

施老夫人搪塞過去。

家中只剩一大一小兩個孫兒，施連年紀已不小，早到了娶親生子的年齡，他和甜釀的關系堵在那兒，施老夫人可以視而不見，但這家立業，子孫後代的事，施老夫人不能不惦記。

眷席面散得早，甜釀早早也回了榴園，席間喝了一點果子酒，被涼風一吹，酒氣翻湧，面靨滾燙，眉眼餳得睜不開。

寶月篩了一盞茶來醒酒，甜釀喝過半盞，也懶于梳洗，就伏在人靠上，打個盹兒解解乏。

後來還是被屋裏的說話聲鬧醒。

施連正和寶月說著話，家裏換了新茶，是白毫銀針，施連親手篩茶，寶月在一旁垂手學著。

甜釀睜開一條眼，見他把茶盞掀蓋，茶氣氤氳如白霧，清淡的茶香很快盈滿屋子，也飄到前來。

喝的茶清淡甘甜，他卻苦釅冽的味，後來他也遷就，常喝老君眉這一類的淡茶，平心而論，食住行點點滴滴，他對的好，三言兩語道之不盡。

家裏這幾日都有客，他在外院應酬得晚，都宿在書房，今夜客都散去，他也早些往榴園來。

甜釀見他低頭試茶，一雙狹長又風流的丹眼隨意往一瞥，那眼裏本是疲累又黯然的，不知怎的突然一亮，點綴著幾許暖暖笑意。

施連喝了一盞，又給寶月試了一盞，聲音溫醇：“什麽時候二小姐能喝完你斟的一盞茶，你茶藝才算有進益。”

寶月心底嘀咕，這麽些年，也沒見二小姐嫌棄過我。

“是不挑剔你，敷衍作罷，若是真計較起來，真該把你送回管教婆子手裏，再學幾日。”

“婢子省的。”

施連倚在椅上，長長歇了口氣，燭照著半邊臉龐，忽明忽暗，影織，又斜眼去覷甜釀，還是懶得彈，一不倚著，雙眼閉著，長睫輕抖。

“既然醒了，就過來坐。”他笑，“我這一會也累，陪客在前頭喝了幾大銀花盅的酒，滿肚子酒水都在晃。”

聽他發話，這才從人靠上起，了額頭，慵懶邁步過來，見他老早就朝出手，長臂一探，將推懷中，攏在膝頭坐。

“妹妹……”他眼裏落著燭，將下頜枕在上，語氣微嘆，沾著點沙啞。

甜釀這才聞到他上濃郁的酒氣。

寶月見兩人這副模樣，悄悄退了出去。

“累了麽？”問他。

“嗯，有一點。”施連摟住纖腰，鑲在懷中，聞著的馨香，“這幾日湊了一幫人，跟方玉有些淵源際的秀才學子，又是詩又是做對，費神費力，酒量也是臥虎藏龍，看來慣在外頭廝混的。”

“這麽喜歡讀書人，你也可以繼續進學念書，求個功名。”

他笑：“讀書能有什麽用，若能出頭，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若不出頭，滿口之乎者也，平添窮酸氣。”

“我最不耐煩念書，何時喜歡讀書人了？不過是有利可圖罷了。”他的臉，低嘆，“妹妹喜歡讀書人罷？”

“如果我去當個讀書人，妹妹會喜歡我嗎？”他睇著，聲音溫低沉，薄好，“會喜歡嗎？”

甜釀偏首看著他，眼神也是熠熠生輝：“哥哥不喜歡念書，那就不念，我喜不喜歡，跟念不念書沒關系的。”

他膛裏泛出笑，輕著的下頜，將的面靨拉近自己，兩人靠得極近：“我的甜酒兒……”

他仔細吻，用和舌，牙齒和涎，吃的紅和香舌，一點點吞沒，像侵食一只香甜的桃，水甜馥，果甘，吸吮齒齧的聲音被水聲裹著，分外的和旖旎，輕哼出聲，眼如，不經意間瞥見他的面龐，眉眼俊逸，神沉醉，溫似水。

是濃郁酒氣和甘甜清茶的味道，甜釀在他懷中，牽牽他的袖子。

他也睜開眼，見酡紅，星眼如餳，停住親吻，凝視片刻，而後長嘆一聲，擁，啞聲道：“小酒，對我笑一笑，你很久沒對我笑過了……”

思量，目先游離出去，環視屋一圈，而後又繞回來，落在他面上，貝齒咬了咬下，出一個明豔的微笑：“你是不是喝醉了？滿酒氣，還說起奇怪話了？”

笑眼如新月，酒靨似深窩，自然是極甜，又有嫵和豔麗之。

他釋然倒回椅背，一手搭在椅靠，一手攬著的腰，含笑瞧：“也許吧，今天真的喝的太多了。”

子往後一歪，枕在他肩上。

“這幾日你也累了吧，忙前忙後的，我和寶月說了那麽久的話，也沒能把你吵醒。”施連的鬢發，“辛苦了。”

“嗯，也喝了一點酒。”懶散回他。

“喝的什麽酒？”

“橘酒和木樨荷花酒，你呢？”

“婺州金華酒，山東秋白，兩酒兌一大杯，當浮人生一大白。”他道，“木樨荷花酒要配螃蟹吃，橘酒還需雲香片，這酒眷們吃，吃口甜，又雅致。”

也笑：“只有哥哥是個雅致人，客人們還嫌酒味淡，配羊羔、燒鴨才吃得盡興。”

“也不是我雅致，從小我娘講究這些。”施連笑道，“我喜歡妹妹的桂花冬釀酒配切得細細的豬頭。”

也忍不住，趴在他上咯咯地笑。

他喝了酒，正是熱，也是興起，將擁住，雙眼亮如星辰，輕聲笑：“你嫌我上的酒氣……讓寶月備水，我們一道洗洗，好麽？”

甜釀垂眼，將下頜枕在他膛上：“夜深了。”

“夢神山良夜悄。”他也懂些輕佻豔詩。

浴桶還撒了玫瑰花、海棠蕊，兩人在桶耗了許久，雲蒸霞蔚還是浪淘骨，弄得滿地的水方才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