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很厚實，上面滿是油污，還有些，斬向漫天飄落的雪花，總有些不和諧的覺，仿佛下一刻，便會斬空。

因為山崖前的空中除了雪，什麼都沒有。

然而當這一刀斬落時，卻能真切地看到空間的變形，能聽到某些事被撕破的聲音。兩片明蟬翼構的世界，就這樣被簡單一刀斬破！

刀意去而未絕，落在那片山崖上，只聽得喀喇聲響，石碎飛雪，松藤間裂痕漸擴，山崖緩緩，無數崖石滾落，然后……山裂了。

屠夫一刀，將一座山斬了兩半。

隨著崖石一道落下的還有個人，那人的影很小，從數百丈高的山崖上落下，仿佛從天空跳落，跳雪中，瞬間便來到了屠夫的頭上。

屠夫刀意甫落，即便是他，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斬出第三刀。

他低喝一聲，翻腕橫刀于雪中。

啪的一聲悶響。

那個小的影直接落在刀面上。

轟的一聲巨響。

煙塵微起，風雪里，石塊。

屠夫的眉不停劇烈拂，落下。

他的人卻沒有倒下。

因為他的腳已經陷進了地面，深至沒膝！

那個小的影，被屠刀震飛，在殘破的山崖間輕點，如雁一般折再至，而同時，君陌手里的劍也到了！

轟隆隆！

震耳聾的撞擊聲，直接摧毀了小鎮邊緣的數座民宅，將殘山前的雪花盡數撕絮，更是直上夜穹，將那片云都撕開了道口子！

到都是撞引發的天地氣息湍流，扯著地面的積雪與到堆著的崖石不停飛舞，夜下一片昏暗，只能聽到聲音，本看不清楚畫面。

誰也不知道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三人之間發生了多次戰斗，鐵劍屠刀與拳頭之間發生了多次撞擊，只知道那代表著絕對的力量！

不知道過了多久，崖前終于安靜下來。

“上次我就說過，你們確實很強，如果讓你們擁有與我相同的歲月，甚至有可能超過我，但……現在不行，你們連殺死我都做不到。”

屠夫神漠然看著對面的山崖下方，他上出現了很多道傷口，卻看不到，似乎狼狽，卻沒有真正傷。

果然不愧是最接近傳說中不朽境界的那個人。

君陌的左肩有道口，余簾的黃上滿是塵土，更重要的是，的鞋破了，種種跡像證明，他們聯手依然很難殺死屠夫。

“有些人確實很難殺死，比如你、酒徒還有首座，但今夜酒徒最終還是死了，首座也被我書院困死，對你，我們也有安排。”

余簾平靜說道：“先前只是試試，既然不行，那便用別的法子，你要清楚，戰勝敵人不見得要殺死敵人。”

這句話很有道理。

君陌想著先前屠夫的第一刀，想道。

隨著余簾的聲音落下，飄著微雪的山崖間，響起一道清幽的簫聲。

隨著簫聲而來的，是淙淙如流水的琴聲。

琴簫合鳴，其聲人，然而在無聲，卻有殺機。

屠夫微微挑眉，臉微白，沉喝一聲，塵雪自上震起。

他握著刀，向琴簫聲起斬去。

琴簫之聲戛然而止。

但刀意卻無法再前。

因為斷崖上還有棵松，矮松，松畔有輛車，破車，破車上有面殘旗。

矮松為砲，破車還是車，殘旗是帥旗。

這是象棋。

刀意被鎖，屠夫神微凜，向前踏出一步，憑借自己的軀，生生撞碎余簾的蟬翼，卻未能走出去，因為山崖間還有很多棋子。

黑的崖石，積著雪的崖石。

那是黑棋與白棋。

這是圍棋。

屠夫長嘯一聲，舉刀再斬！

剛剛重新響起的琴簫之聲再止，滿山棋子震不安，似將裂開。

便在這時，一道輕至極的線，順著雪花飄落。

那道線，將松、車、旗、石、雪，盡數聯系在了一起。

雪花著線，被彈絮，便了云。

這是云集陣法。

依然沒有完。

云集陣外，有鐵爐，有黃沙，崖后的溪流里，甚至還有座水車。

一只白鵝，蹲在水車最上方，像是驕傲的將軍。

老黃牛在更遠的山坡上，看著遠方，似乎無意。

屠夫嘯聲再起，舉刀再斬。

一道指意，自西而來。

一鐵，地為營。

刀意被數層陣意一縛，再被指意勢一沖，散于無形。

陳皮皮與唐小棠，自鎮外行來。

他穿著神袍，帶著神冕，神肅穆。

他有新教十三門徒，有信仰之力。

屠夫沉默，低首，然后抬頭。

他舉起鐵刀，第五次斬出。

然而這一次，他依然未能斬中任何一人。

因為一塊石頭，出現在刀前。

滿山野的崖石，仿佛都活了過來，卻又死了過去，將他困在其中。

這是塊壘大陣。

莫山山穿著白，戴著王冕，靜靜著滿山石之間。

現在布下的塊壘陣，已有魔宗山門前大明湖的七分意思。

當年小師叔破塊壘，也要花些時間，屠夫何能例外？

屠夫終于收刀。

他看著山崖間這數道各自強大、卻又相依相的陣法，沉默不語。

他能預想到，書院諸人都會出現在這里。

卻怎麼也想不到，對方竟是把書院搬到了這里！

……

……

琴簫聲再起，極為歡愉，甚至有些得意。

余簾看都未看屠夫一眼，背起小手，轉就走。

書院諸人隨之而去，莫山山自然也不例外。

本就是書院邀請后山的二人之一，早就習慣把自己當作書院的人，書院也早習慣把當作自己人。

君陌沒有留開，他盤膝坐在了雪中。

他靜靜看著陣里的屠夫。

多年前，寧缺殺夏侯時，他在雪橋上坐了整整一夜，讓大唐國鎮國大將軍許世和最強大的羽林軍無法過橋一步。

今夜，他再次在雪中坐下，這代表著他的態度。

屠夫看著他說道：“只要有時間，我總能破開這些陣。”

君陌說道：“我們也只要時間……如果你能破開這些陣，那便到我來留下你，到時我會試著看能不能接住你的刀。”

屠夫說道：“你接不住。”

君陌說道：“也許。”

屠夫沉默片刻，問道：“你們等了十余日不上桃山，為什麼？道門若覆滅，昊天便會變得很虛弱，甚至會死。”

君陌沉默片刻，說道：“或者是因為，你們眼里的昊天，在我書院諸人看來，也是那個煮飯做菜的小丫頭，能不死，最好不死。”

屠夫問道：“為何今夜又要上桃山？”

君陌說道：“因為已回長安。”

長安，真是一個很妙的名字，一座很神奇的城市，可以守護很多普通的人類，而現在，又要開始守護昊天。

君陌又說道：“你為朋友盡力，我為師門盡力，彼此盡心力就好。”

屠夫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君陌果然向來有理。”

他重新舉起手中的刀。

刀意無法破陣，卻與先前殘留在天地間的刀意相呼應。

夜空里的雪云，已被斬開了一道，這時候隙迅速擴展開來，雪花漸漸停了，云也散了，出了那明月。

君陌抬頭向那明月。

往桃山的山道間，書院里的人們挑著擔，牽著牛，扛著白鵝與家當，沉默地向前趕路，他們曾經出過青峽，如今再上西陵，山道沙沙。

余簾若有所覺，抬頭向夜空去，也看到了那明月。

“老師，我們會贏的。”

陳皮皮看著月亮，微笑著說道。

多年前，夫子上桃山，斬盡滿山桃花。

今夜，明月當空。

他的學生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