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宗十二年,春。
本該是枝條綠、生機盎然的時節,卻不知怎得,已然到了二月末,夜間仍寒意蕭瑟。
雪花隨著呼嘯的狂風舞,這個冬天好似怎麽都過不完。
距離前太子大婚之日已過去半月,東宮的大喜紅燈籠還未來得及撤下,便又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在慘淡的月下,竟也格外刺眼。
夜幕深深,已過醜時。四周萬籟俱靜,落寞空寥。
東宮前仍有來往宮人輕聲慢步而過,步伐輕盈而匆匆,各個神凝重,皆無暇也不敢去那些象征喜事的東西。
一穿黑宮袍的男子坐在椅之上,獨立於院中,任由雪花落在肩頭。
男人眉目深邃,神平靜,正著宮殿出神。
宮人遠遠躲著他穿院而過,唯一穿黑夜行服的年輕護衛朝他靠近。
孟五單膝跪地,低聲喚他:“主子。”
“嗯。”
孟五垂首,語氣冷:“嘉宗皇帝和太子的首已殮,葬皇陵,前朝那些不老實的老頭子已一一敲打,眼下前朝後宮再無異聲。”
男人不語,仍著閉的宮殿大門。
孟五猶豫了片刻,“主子,風雪太大,您今夜……”
“我在這裏休息。”
孟五鬆了口氣,實在是怕他又在此枯坐一夜,不願進去。孟五起行至門前,將厚重的宮門推開。
現在整個皇宮都是陸無昭的,他自然是想睡在那裏就睡在哪裏。
孟五:“那我推您進去?”
陸無昭垂眸看了看膝上已被打的蓋的薄毯,低聲道:“不必。”
他活了一下被冷風吹僵的手指,手按在手圈上,輕滾車,從傾斜架在門檻上的踏板上碾了過去。
自從半月前陸無昭帶兵闖進皇宮,宮造反、洗皇宮後,宮各都安上了便於他行走的踏板。
唯有東宮外的踏板磨損最是嚴重。
殿的最後一扇門大敞著,此門檻的踏板卻嶄新如初。
陸無昭是第一次踏進這裏。
椅空曠的宮殿,一冰冷的寒氣直往人骨子裏鑽。大殿擺放了許多冰塊盆,屋中的溫度比寒冬臘月還要冷。
這裏比外麵還要靜,還要冷,車滾過地麵石磚,沒發出什麽大聲響。
殿燈火通明,房梁上還掛著大婚之日布置的紅綢,大紅雙喜字被人匆匆撕了一半,隻餘一半掛在窗框上。
陸無昭淡然垂眸,地麵幹淨得一塵不染,仿佛那日遍地的都不曾存在。
他隨手將膝蓋上的薄毯掀開,扔到地上,手著椅往裏走。
陸無昭進來時,沈蕪正孤零零地坐在朱紅的立柱旁,抱著膝發呆。
聽到細碎的聲響,怔怔地抬頭,著男人靠近,微張,像是詫異能在此刻見到他。
男人行至麵前一丈遠,俯下,將地上的酒杯拾了起來。
那是新婚之夜,那隻裝著毒酒的杯子。
沈蕪抿了下,慢慢起,飄到男人麵前。
他麵容清冷,容貌英俊,可周卻縈繞著一沉之氣。此時手中握著那隻酒杯,眉目淡然,盯著杯子瞧。
沈蕪沉默地站了會,拎起繁複厚重的擺,跪伏在地上。
雙手疊,子前傾,掌心著地,額抵著手背,行了個大禮。
一拜過,再二拜,三拜。
禮畢,抬頭著男人深不見底的眸,輕喃了句,“謝謝。”
毒酒腹,命歸西後,魂魄已滯留在這東宮半月。猶記那日他帶著人闖進來,把屋裏的人全都殺了。
而後,他親手將的首抱進了棺材裏的。
聽說那一日流河,聽說不僅是這東宮的人,整個皇宮都死了不人。
聽說他給沈家平反了,聽說他登上了皇位。
沈蕪站起,對著他又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
椅上的男子一無所察,他的目過了沈蕪明的,落在了後的棺上。
單手車,行至香案前,將酒杯放在臺子上。而後轉,走到了楠木棺前。
手臂慢抬,掌心拂過冰涼的棺木,五指搭在蓋板邊緣,用力一推,啟棺。
中子安詳地躺著,上還穿著死時那件火紅嫁。的旁亦放了許多裝有寒冰的水袋,隻為延緩的腐壞。
陸無昭的手微抬,朝子去,卻在即將到發時,又僵停在空中,半晌,終是未落下,手掌收回,掌心上楠木棺,雙眸凝,靜默不語。
沈蕪遠遠瞧著,看著他慢慢俯下,頭靠在棺木上,闔上了眼。
除了起伏的呼吸,許久不再有靜。
是……睡著了嗎?
沈蕪緩步走近,站在棺木的另一邊,小心翼翼地著他。
下意識想放輕呼吸,不吵到他,又想起來,已經是鬼魂了,早已無需呼吸。
天冷,想為他加件裳,可……
沈蕪低頭看著手,明的,不到任何東西。
心頭悵然,不得不作罷。
手虛虛搭在蓋板的邊緣,看了棺中的“自己”一眼,又轉回,飄回立柱旁,子蹲了下去,下靠著膝蓋,微微歪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睡著的男人看。
沈蕪不知他為何會深夜來此,不知他為何會為守靈,更不知他為何遲遲不給下葬。
眼前人是的恩人,全心信任,此舉想必定有他自己的意圖吧。
沈蕪不知自己為何無法離開這間屋子,私心猜測,許是心有願未了。
可如今,陵王,不,新皇陛下為沈家報了仇,執念消散,該放離開了。
沈蕪試探著將腳踏出宮門,立刻有部分魂魄灰飛煙滅。
再一次被攔在東宮大門,寸步都邁不出去。
天很快亮了,男人的形了。沈蕪又飄到他的邊,圍著他轉了轉。
“小皇叔,殿下,你……要走了吧?”
陸無昭抬手按了按太,眸深沉,朝棺又了一眼。
將蓋板再次合上,手轉著扶圈,朝外走。
沈蕪心底有自己都未察覺的失落一閃而過。
這裏白日還有人來灑掃,可日落以後便隻有一人,不對,是一鬼。
有些孤單。
飄在男人的後,想著走就走吧。禮貌待客,總是要送一送的。
“那我送您出……”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男人並未打算離開。
陸無昭直奔書案而去。
他喚人呈了筆墨紙硯來,而後便將房門關閉,不準外人靠近。
人無法靠近,鬼可以。
沈蕪好奇地跟過去,看到了丹青,心道原來是要作畫。
男人作優雅地研磨,格外賞心悅目。
在執筆時,手似乎被凍得不聽使喚,落筆時手腕了,墨跡在紙上洇了一大片。
他將染髒的紙隨意團團扔開,用力攥了下手,又將手放在邊哈了哈熱氣,待十指恢複靈活,才重新落筆。
仗著自己是魂魄形態,他看不到,沈蕪大膽地坐上了桌子,好整以暇看著他。
但不喜歡舞文弄墨,強迫自己欣賞畫作,可看著看著仍是走了神。
從未認真端詳過這位小皇叔,隻因他們平日素來無甚集。
有微吹過窗牖,也吹了他的袖袍。
大紅喜服的尾隔著虛空過男人墨的袍子,角曖昧糾纏,無人去管。
男人的材略顯瘦弱,雖是坐在椅上,但也可以看出他形頎長,他坐著時比站著隻矮了一點點,若是雙完好,隻怕要比高上一頭多。
他的眉宇和眼型都長得很漂亮,容貌俊朗、氣質清冷矜貴,睫羽微垂,眼尾自然上挑,看上去有些淩厲不好接近。
他有一雙人不敢直視的眼睛,沈蕪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眼睛可以這般幽黑深邃,仿佛沒有能照進去一樣。
不僅照不進去,還一點兒生機都沒有,人都說觀目可察心,沈蕪不知道一個人的心要有多灰暗,才會看上去這般死氣沉沉。
他的很薄,阿爹說過,找夫君要找像他一樣厚的男子,因為薄人多寡,還笑阿爹是在胡說。
想到阿爹,沈蕪又有些難過了。
悵惘了沒一會兒,便又恢複了樂觀心態。阿爹是功臣良將,從未做過違背良心和仁義的事,就算死去,也會有個滿的來生,若是有緣,他們來世或許還是可以相遇的。
專心地想著,耳邊突然傳來嘩啦的紙張抖聲響。
風太大,吹了畫紙。
沈蕪回過神,見男人對著宣紙怔然出神。
來了興趣,也了過去,這一也楞住了。
是一幅畫,畫上是個子,明眸善睞,語笑嫣然,赫然是。
畫中人梳的發髻樣式是十七歲那年京城裏格外流行的樣式,而那件紅的服則是十七歲過生辰時,那堆生辰禮中的。
是誰送的來著……
一年前的事,有些記不清了。
未及沈蕪仔細回憶,一大力將拉了過去,再睜眼,竟是進了那畫裏。
男人的黑眸深深凝著,一時有些膽怯,被那過於炙熱的眼神燙到,子一抖,的魂掙了畫作,又飄在了男人的邊。
沈蕪像是被嚇到,飄離了老遠,躲在柱子後頭張,久久不敢再靠近。
一連三日,陸無昭都沒離開這裏。他畫了許多畫,都是沈蕪的樣子。
他食水未盡,本就白皙的麵皮更加蒼白憔悴,這殿冷寒,他著單薄,沈蕪漸漸變得焦急。
站在陸無昭的麵前,手舞足蹈地比劃,想他快些出去,可惜無人能瞧見。
到了第三日,陸無昭終於肯踏出宮殿。
他卷起畫作,都放在了一,唯有第一幅畫,那件穿紅服的,被他握在了手中。
陸無昭手搖椅,行至門前,低聲喚了一聲,“孟五。”
沈蕪隻覺得又再度不控,眼前一花,又被吸附進了畫作裏,躺在男人的上,男人的拇指挲過畫卷,子不住栗。
他上淡淡的墨香氣息縈繞在側,心底莫名安心。
門被人推開,孟五焦急地候在外頭。
他大喜過,“您終於肯出來了!”
陸無昭回頭了一眼書案,“都帶回去。”
孟五低聲答是,沉聲吩咐侍衛去取畫卷,他繞到陸無昭後,手扶上椅,將人推了出來。
沈蕪沒有再被攔在那間囚籠裏,出來了。
大雪初霽,溫地灑在陸無昭的上。沈蕪害怕地往畫裏了,竟沒覺到疼。
陸無昭停在院裏,抬頭了朝,像是在做告別。
握著畫卷的手緩緩收,許久,才輕聲道:
“下葬吧。”
“姑娘,姑娘?”
耳邊是婢的輕喚聲,沈蕪自夢中醒來,慢慢睜開了眼睛。
又夢到了前世了啊。
頭劇烈刺痛,腦袋裏像是有萬千銀針在紮。
沈蕪輕哼一聲,被人攙扶著坐起,攏著湖藍薄被的手一鬆,薄被落,出了裏麵那件布料輕盈的杏子黃挑線紗。
六月梅雨時節,雨綿,雲煙氤氳。
沈蕪子骨弱,前兒個夜裏一場雨又了涼,舊疾複發,這幾日頭疼得很,一直低燒不斷。
許是人燒的有些糊塗,才會又夢到前世那些事。
“出何事了?”
撐著阿棠的胳膊坐穩,啞著聲音問。
阿棠一邊手腳麻利地給沈蕪披裳,一邊道:“年初時您奴婢們盯著瀾芳苑的靜。”
沈蕪神微凝,“有靜了?”
阿棠點頭,“是,表姑娘去了盡歡樓。”
戰功赫赫的太子妃重生成廢柴醜女,精分世子強寵不成反被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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