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鳴爭和蘭玉不歡而散。

蘭玉開口就是要和李鳴爭一刀兩斷，還說什麼要他給他備一副薄棺將他安葬回揚州，分明就是在故意拿話刺他，李鳴爭鮮怒，在那一刻，心中竟當真生出幾分怒意。蘭玉拿著那些不知真假的話試探他，哄騙他，口中所說甜言語分明不見一分真心，卻還敢問他的真心，簡直是不知死活。

還想葬回揚州？

李鳴爭在心中冷冷道，就是死，蘭玉也只能死在北平，死在他們李家。

李鳴爭冷眼看著他爹和李聿青圍著蘭玉腹中的那個孩子團團轉，蘭玉明明恨不得剖出腹中，在他爹和李聿青面前，卻藏得滴水不，不喜歡——可無可奈何，只能接，這是蘭玉給他們營造的假象。

蘭玉如此經營算計，反倒讓李鳴爭在不經意間想，這些時日以來，蘭玉對他到底有沒有一句真話？

李鳴爭素來淡漠，無需，也不屑揣測那點微不足道的風月。

可蘭玉的真假難辨，了梗在他心裡的一刺，李鳴爭偏要剝掉他那些似真似假的偽裝，等著蘭玉窮途末路地來求他，一如當日被李聿青得倉惶絕。

沒想，不過幾日，李老夫人就知道蘭玉懷了孕。

是從劉大夫替蘭玉熬的安胎藥藥渣里查出來的，到底是和李老爺子這麼多年的夫妻，李老爺子的反常，看在眼裡，尤其是這幾日劉大夫常去為蘭玉把脈，就讓李老夫人起了疑心。

天昏暗，烏雲翻滾，朔風凜冽搖得院中禿禿的枝幹似要折斷了一般，帶了幾分肅殺之意。

一場風雪將來。

李老夫人是帶著丫鬟和公館中的傭人一道去的，直接就推開了蘭玉院中的大門，銀環聽見響聲嚇了一大跳，看見沉著臉的李老夫人，臉都白了。

「……夫，夫人，」銀環杵在門口，手足無措。

李老夫人冷冷道：「滾開。」

銀環驚惶不已，遲緩未，李老夫人卻已經不耐了，左右見的臉，兀自想去撞門，可剛上門，卻見門已經打開了。

蘭玉站在門裡，看著李老夫人一行人，不不慢地施了一禮，說：「蘭玉見過夫人。」

「看天風雪將至，夫人要是想見我，著人傳召一聲就行了，何必親自來此？」

李老夫人冷笑一聲，邁蘭玉屋中，環顧一圈，卻見蘭玉屋中陳列無一不，不乏稀罕的古董珍稀之，足見李老爺子對蘭玉的偏。

蘭玉笑道：「多謝夫人關心，吃過幾劑葯，已經好多了。」

「你好歹是一個男人，子如此羸弱怎麼能行，」李老夫人道，「我請了個大夫，」一隻手搭在扶手上，挲著，不咸不淡地說，「原是在宮裡做過醫的，來給你瞧瞧。」

說罷，一個白髮白須的老者上前一步，看著蘭玉，說：「請九姨娘出手，老朽替您把把脈。」

銀環心都要跳了出來，是知道蘭玉是有孕的，聞言強提起膽子，說：「劉大夫已經替姨娘看過了——」

話沒說完，李老夫人旁一個老婦人呵斥道：「放肆！」

「夫人吩咐，豈容你一個下人？」

蘭玉開口道：「銀環，出去。」

「下人不懂規矩，是蘭玉疏於管教，」蘭玉抬起眼睛看著李老夫人，笑了一下，道，「只不過，老爺已經讓劉大夫替蘭玉看過診了，不過是小小風寒，不敢勞煩您邊的名醫。」

李老太太說：「劉大夫怎能和前朝醫相比。」

李老夫人瞧著他，腕子上戴著羊脂白玉鐲，眉宇之間很有幾分不怒自威的威勢，道：「蘭玉，你難道不知道我今天為何而來？」

蘭玉道：「蘭玉愚鈍。」

「你可不愚鈍，」李老夫人冷笑一聲，說，「我今日就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說罷，幾個家僕直接上前一步，要去抓住蘭玉，蘭玉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目之凜冽，竟教那幾個人都頓了頓，蘭玉看著李老夫人，說：「不過就是診脈，何必如此興師眾？」

他微微一笑，瞧著李老夫人，說：「夫人心中不是早有論斷嗎？」

李老夫人臉一下子變得難看了起來。

蘭玉才慢吞吞地挽起袖口，出白皙瘦削的手腕，對那老大夫說：「請。」

老大夫手搭上了他的手腕，李老夫人直直地盯著二人，屋中靜得駭人，只能聽見屋外的朔風自未大開的房門席捲而來。

老大夫先是皺了皺眉，又看向蘭玉，再度把了把脈，看向李老夫人，緩緩點了點頭。

「來人，給我把他拉去裡間驗！」

話音落下，蘭玉臉也沉了下來，寒聲道：「誰敢！」

李老夫人道：「我有何不敢？！不過就是一個不男不的妖孽，怪，還不手？！」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蒼老的厲聲呵斥，「放肆！」

眾人皆回頭看去，就見李老爺子坐在椅上，被推著緩緩靠近，他臉難看，說：「你們在做什麼？」

李老夫人站起了，冷笑道：「該是我問老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指著蘭玉，說：「這樣不男不的妖孽，你竟也當寶，還把他帶回李公館，你是不是真老糊塗了！」

李老爺子猛地拍在椅上，道：「嚴璧華！」

「蘭玉是李家的九姨娘，你今天帶著這些人闖到這裡，咄咄人，」李老爺子沉聲道，「辱於他，哪裡有半點李家當家主母的氣度？」

冷冷道：「從古至今，從未有男人懷孕，你眼前這個人，卻以男人之懷孕，不是妖孽是什麼？！更可笑的是，你竟然還真想讓他生下來！」

「焉知他會生下一個什麼東西禍李家！」

此言一出，在場無論丫鬟家丁皆將目投向了蘭玉的肚子，骨錯愕地盯著蘭玉。蘭玉垂著眼睛，面無表地站著。

銀環臉發白，上前了半步，妄圖用瘦弱的子擋住一側掃向蘭玉的目。

李老爺子沉默須臾，冷冷道：「無知婦人！簡直荒謬可笑！」

「蘭玉不過是天生質特殊，乃世所罕見，」李老爺子說，「他腹中所懷的，也是李家脈，本就不是什麼妖孽！」

李老夫人怒不可遏，「那個孽種，決不能留！」

李老爺子看著李老夫人，冰冷道：「誰敢他一分，我決不輕饒，連你也一樣。」

李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李老爺子，「就為了這麼一個妖孽，野種！你如此對我？！」

李老爺子一言不發，神卻不見半分搖。

屋子裡氣氛抑而窒息，就在這時，一記聲音傳了過來，說：「這麼熱鬧？」

冷冷的，帶著幾分嘲諷。

守在門邊的家僕抬頭看去，竟見是許久不曾回家的李明安，「……三爺。」

李明安穿著一戎裝，手臂上卻綁了一段白巾，喪期也似，臉上戴著銀邊框眼鏡，鼻樑高，薄，眉眼長開了，渾上下，著子讓人不適的鬱戾氣，竟沒有一分當年的斯文和書卷氣，和眾人記憶里中的李家三爺判若兩人。

饒是蘭玉，看見李明安，也怔了怔。

李明安看了他一眼，目從屋子中掃了一圈，扯了扯角，說：「一回來就聽大娘說什麼妖孽妖孽的，怎麼，家裡生髒東西了？」

李老爺子和李老夫人都看著李明安，他一抬，周遭下人都不自覺地為他讓出了一條路。他走近了，看著李老夫人，說：「不如我去請個大師回來做個水陸道場，驅驅家裡的邪祟？」

李老夫人冷冷道：「妖孽就在你面前。」

「大娘說的妖孽，是九姨娘？」李明安道，「大娘，九姨娘好端端的人，怎麼就了你口中的妖孽了？」

李老夫人不說話了，盯著李明安，李明安道：「就因為九姨娘懷孕？」

他嗤笑一聲，「大娘啊，要我說，您就不該被關在這大宅院里了井底之蛙。人能懷孕生子，男人為什麼不能？從古至今沒有發生過的便不會發生嗎？要換了百年前，說大清會滅，您信嗎？您怎麼知道百年後就沒有男人生子？」

「您不知道，沒聽說過，不代表沒有，」李明安說，「這天底下的奇人異事多了去了，說不得九姨娘，就是這樣的奇人。」

聞言，蘭玉抬起眼睛看著李明安，李明安神未變，李老夫人卻已經徹底惱了，說：「李明安，你胡說八道什麼！」

李明安慢慢轉過，看著李老夫人，笑了一下，說：「九姨娘是我爹邊的枕邊人，他是不是妖孽，我爹最明白。」

李老爺子開了口，說：「好了！」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李老爺子冷冷道，「送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