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盛珉鷗小時候,多小我忘了,反正那會兒我應該還沒上學,一天心來,我突然問我爸自己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我爸想了想,抱我到樓下,指著花壇裡一株楓樹道:“那就是你的名字,楓,楓樹的楓。”
那是個夏天,楓樹綠油油的,和別的樹綠一片,沒多大差別。換句話說,十分平平無奇。
“為什麽是棵樹?”我有些不滿,覺得我爸在給我取名字這件事上不是很用心,“不好看!”
我爸憨厚地笑著,跟我解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樹林裡,太高的大樹,就會被風吹倒。風是樹可怕的敵人,再龐大的樹木,也抵不過暴風侵襲。但你看這個字,有‘風’有‘木’,共生共存,多和諧。希你以後,即使人生路上有風浪也不要氣餒。大家活在這世上,本就不可能一輩子順順當當的,要學會苦中作樂。”
我爸就是這樣的人,脾氣好,子慢,周末坐在搖椅上,一杯茶一份報紙,可以細細品一下午。我媽跟他截然相反,急子,刀子,做事風風火火,今天能做完的事絕不拖到明天。
什麽風啊木的,我連名字都不會寫,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又有什麽用?我聽得一愣一愣,就覺得我爸說這麽多,那應該也是個厲害的名字。
“那哥哥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那時候就想,我哥名字還比我還多一個字,怎麽也要更厲害吧?
我爸抱著我上樓,認真想了片刻,道:“哥哥的名字也是有寓意的,但這裡條件有限,沒有實。等爸爸周末再帶你們去找。”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也沒太放在心上,結果到了周末,我爸大清早就將我和盛珉鷗從床上挖起,竟真的要帶我們出門。
催我們刷好牙,洗好臉,再手裡一人塞一個包子,我爸推著我們就往外走。
“老陸,你們去哪兒啊?”我媽追到樓梯口急急問道。
我爸大概是怕被罵,一把抱起我,快步走下樓梯,裡揚聲回道:“海邊!”
“海……海邊?”我媽不可思議地重複了一遍,嗓門突然飆高,“你有病啊去什麽海邊啊,這麽曬的天!老陸?陸榮!!”
在我媽的河東獅吼下,我爸連抱帶拽著我和盛珉鷗早就逃得沒影了。
大海這種自然景觀,向來都是遠離城市繁華,蔽在郊外人跡罕至之。
我爸帶著我們倒了三四輛公,晃得骨頭都散架,這才好不容易見著了海的模樣。
從車站走到海邊,又熱又累,想到浪費了一個大好周末,就為了看片渾濁不清的“大江”。我心裡升起不願,想回家,想吃我媽做的紅燒。
可我爸已經不管不顧跑下灘塗,撒丫子在退的海灘上迎著海風狂奔起來。凡是他跑過的地方,便要驚起一隻隻雪白的鷗鳥。
“快下來走走!”我爸張開雙臂,遠遠朝我們揮舞著。
我自然地牽住旁小年的手,仰頭看他:“哥哥,爸爸在我們。”
“要過去嗎?”
從盛珉鷗腦後探出一團耀眼的暈,使他的表都陷在黑影裡。
我瞇著眼,重重點頭。下一秒,牽著我的人緩緩走向海灘。
我年紀小,沙地又不好走,沒走幾步就要被絆倒,盛珉鷗可能覺得牽我走得太吃力,索一把將我抱起,朝我爸那邊走去。
“兒子,看到這些鳥了沒?這些就是海鷗,盛珉鷗的‘鷗’。”我爸奔得滿頭汗,著氣指給我和盛珉鷗看那些三三兩兩散落在海灘邊悠閑踱步的海鳥。
我摟著盛珉鷗的脖子,將臉靠在他肩上:“好多哥哥。”
耳邊響起一聲短促的輕笑,等我抬頭去看,已經在盛珉鷗臉上遍尋不到一點痕跡。
“小乖乖,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我爸將我從盛珉鷗懷裡接過,點著我鼻尖問道。
“哥哥是鳥嗎?為什麽和我不一樣?”我皺著眉,又開始討厭自己的名字,“我要和哥哥一樣。”
“鷗是鳥,但珉是潔白玉的意思。”我爸也不管我一個小孩兒聽不聽得懂,自己管自己說了痛快,“嚴格說來,你哥是隻潔白如玉的鷗鳥。”
他一手抱著我,另一隻手了盛珉鷗的腦袋:“給你取名的人,一定希你自由自在,不被俗世汙濁所染。”
盛珉鷗表並無多驚喜,盯著那些懶散的海鷗,語氣平靜道:“那為什麽又不要我了呢?”
我爸聞言作一頓,彎腰將我放到地上,接著撐住膝蓋,平視盛珉鷗道:“為什麽要想是他們不要你呢?也可能是他們實在留不住你了啊,是吧?”
現在想想,我這種樂天神,怎麽打擊都能很快滿復活的格,完全傳自我爸。
盛珉鷗一愣,沒再說話。
“楓楓快,帶哥哥去踩水。”我爸推著我,將我推向盛珉鷗。
“哥哥,快點。”接收到命令,我二話不說拉住盛珉鷗的手,帶著他跑向海浪。
盛珉鷗被我半強迫地拖進水裡,接著又被我爸兜頭潑了一臉水,面瞬間沉了下來。
我從小就怕盛珉鷗生氣,見他如此,條件反地一捧水用力潑向我爸。又快又準,嗆了他一鼻子,算是替盛珉鷗“報仇”了。
“不準欺負哥哥!”
我爸要來追我,我尖著躲到盛珉鷗後。盛珉鷗抱起我就往岸上跑,回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
很多次我都在想,這該是我二十幾年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刻了。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那一天,倒也好,哪怕一淋淋地回家後,要遭我媽嘮嘮叨叨的耳邊轟炸。
一早醒來,我先去當鋪與沈小石匯合,兩人熬到中午吃完飯,一刻不停地便去了盛珉鷗的律所,早早等在了會客室。
“楓哥,這次真的麻煩你了。”沈小石垂著頭,氣比前兩天好看一些,但神仍有些蔫兒。
我逗他玩,他臉頰道:“說這些就見外了啊,我跟你什麽關系,還用這麽客氣?”說著勾了勾他下。
而就在這時,會客室門被推開,我視線一瞥,就見盛珉鷗與吳伊站在門外,目齊齊聚焦在我……的手上。
很好,繼被目睹與莫秋當街相擁後,我又被盛珉鷗當場抓獲在他公司調戲小男孩。
吳伊看起來也不像個風嚴實的人,我有預今天之後自己在這幫律師心目中的形象就要從“老板弟弟”變“男男關系混”了。
飛速回手,我蓋彌彰地與沈小石拉開一大段距離。
心戲無法得知,至表面上盛珉鷗還是相當鎮定的,吳伊就差點,笑容稍許有些尷尬。
“您,您好,我是錦上事務所的吳伊,這位是盛珉鷗盛律師,你們應該有接過,我就不再多介紹了,就……開始吧。”
吳伊與沈小石握手後,一看盛珉鷗已經在沙發上坐下,毫沒有要給對方面子的意思,臉上表更是微妙。
幾人全都坐下後,我拍拍沈小石的肩,輕聲道:“來,慢慢告訴他們,別著急。”
沈小石於看著一切正常,其實早就六神無主的狀態,輕輕“嗯”了聲,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相握,他垂下頭,開始述說前因後果。
盛珉鷗雙手叉環,仰靠在沙發裡,一副不想忍但必須要忍的不耐表。雖然看著像時時都在走神,但我知道他有認真在聽。一旦決定做一件事,他就絕對會做好,哪怕本並不樂意去做這件事。兩面三刀不是他的風格。
沈小石將那天與我說的又全都又說了遍,期間無人打斷,完了他握著手,忐忑抬頭看向盛珉鷗,問道:“我媽……會被判死刑嗎?”
“不會。”盛珉鷗直截了當道,“長期家暴又是自首,並不會被判死刑。做有罪答辯,刑期大約不會超過二十年。”
沈小石一怔:“二十年……有罪?不,太長了,我媽……只是殺了一個人渣啊。判個二十年,出來都要七十了,和後半輩子都在牢裡度過有什麽區別?”
盛珉鷗不為所,冷聲道:“沒有哪條法律條文規定人渣就該死。你知道法律為什麽存在嗎?”
沈小石被他氣勢所攝,弱弱搖了搖頭。
“為了維護社會的秩序。人類進化到如今,已經形了我們自己的規則,不遵守規則的人,就必須接法律的製裁。”
吳伊一看氣氛不對,想要救場:“其實……”
“一個好人,一個壞人。好人不殺壞人,好人就要被壞人打死,好人殺了壞人,好人又要法律嚴懲。你跟我說規則?要是……要是……”沈小石紅著眼,突然轉頭看了我一眼,“要是那個好人是你的至親,是楓哥,你也能說出這種風涼話嗎?”
我瞪著他,心中錯愕不已。
小兔崽子,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什麽,不然怎麽這問題問得如此刁鑽?
一字一句,簡直就像是……影當年的事。
我不由自主去看盛珉鷗,想聽他怎麽說。結果盛珉鷗也正好看過來,一下與我齊齊對視。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深邃難懂,我無法說清自己是不是有那麽瞬間從他眼裡看到了“悵然”,但很快,那裡面又重新填滿對沈小石的譏諷。
“那你說又該怎麽辦呢?” 他移開目,問沈小石。
沈小石握雙拳,大聲道:“當然是努力為他/罪,他/是殺了人沒錯,但那不是犯罪,只是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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