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寶珠仍舊不肯直說,轉而說起自家那對雙生子,如今已經會爹娘,只是分不清伯伯舅舅,每次都一氣,惹得家裡人發笑。
雙生子已經到了能認人的年紀,加之腹中似乎也有了胎兒……容緒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暗暗發急——如此的話,只怕寶珠和張小公子的羈絆越來越深,何談離開。
「今日請你來,是尋著一個好寶貝,想來你喜歡。」容緒只得順著寶珠的心思,佯裝不知。
一旁的桑知早就把東西備好呈上。
「大鄞西南方有個小番邦,當地人把這小玩稱作難人木,我瞧著跟魯班鎖差不多,你看這裡——」
寶珠自對這類益智之興趣,注意力很快被轉移,手指也十分靈活,一眨眼的功夫便將這難人木變換了幾種形態。
容緒單手支頤,靜靜看寶珠把玩。
後聽寶珠要紙筆,竟當場畫出草稿,把傳統的六柱式魯班鎖改換為九柱、十二柱!
容緒看得神,還問了幾個相關問題。寶珠談起這些來,連嗓音都不一樣了,想必這就是有竹帶來的底氣。
只是講到一半,寶珠忽然噤聲,手中的筆也啪嗒一聲落在紙面。
而後寶珠把難人木往前推了推,低聲道:「勞緒娘記掛,我現在已經不玩這些了。」
這下子不僅容緒詫異萬分,就連在旁邊聽得興致的桑知也驚道:「陸夫人您不是玩得很好麼?」
而且寶珠眼中對它的熱,有目共睹。
被容緒主僕三人瞧著,寶珠臉頰騰的發紅,把雙手收了回去,在小幾下很不好意思地絞著,像是為難極了。
「你們倆去換壺新茶來。」
將聆玉桑知打發走,容緒再看寶珠,果不其然寶珠不再坐立難安,但沉默地低著頭。
「緒娘,銜月都同跟你講了?」
寶珠嗓音細,張時聽著如同哭腔,容緒聽得心裡一,但話已至此,索攤開了講。
「那張灃待你不好,是不是?」
寶珠一陣沉默,眼淚啪嗒啪嗒掉落手背,墜在擺上,漾開晶瑩的花。
容緒什麼也沒有說,輕輕把寶珠攬在懷裡。
「我也不知道……」寶珠這名字是母親起的,本就是將看得如珠似寶,未曾想到時刻伴著眼淚,「我娘當年的嫁妝被繼母占了,是他幫我要回來,回門時我被姐妹說閒話,是他幫我撐腰,我想,他待我是極好的。」
「但他說我天與木頭椽子打道,玩喪志,不像話。還有……他是國公府子,不用承襲家業,不用我做八面玲瓏的宗婦,只要我在家相夫教子,我想這要求不過分。」
容緒聽得眉頭直皺,「那你臂上的傷怎麼來的?果真是張灃打的?」
寶珠眉宇微凝,而後輕輕點頭。
「緒娘,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敢跟你說。從前你在會稽,我怕擾你守孝,現在你是後宮之主,每日要忙那麼多事,我這種家長里短的小事不便勞煩你……主要是他打了我,他自己也是後悔的……」
容緒問:「你怎知他後悔?皮子過一過,道聲歉就是後悔了?」
寶珠連忙搖頭,「他扇自己耳,下跪求我原諒,不是只在口頭上道歉。」
容緒默然。
從的角度看,什麼扇耳、下跪,比那種只會口頭上道歉的行為還要難纏。
「他每每打你之時,可曾醉酒?」
「不曾,灃郎滴酒不沾。」
「那打人總要有個緣由,他為何手?」
「我沒聽他的話,私自畫了草圖、擺弄木件,或是我與外男說話時看了對方——」
容緒不得不打斷:「你何錯之有?就算有錯,也不到他手!」
寶珠淚盈於睫,咬著不敢回話。
「你別怕,等我把那張灃召來,我當面問問他打妻子是什麼意思。」
「別——」寶珠一把抱住容緒手臂,哀求道:「別為了我把事鬧大,今日我只是吐一吐苦水,心裡也就好些。」
容緒道:「你若是怕他在我這兒了罰,回去拿你出氣,那你就留在我帳中。」
「不行,緒娘,不行的……」寶珠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我和他還有兩個孩子,如今腹中又多一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那你的意思是?」
寶珠像是被問住了,呆愣愣地眨了眨眼,可淚花盡除之後眼中如漫灰霧,滿是迷茫。
良久,才呢喃道:「再給他一次機會吧,也許生下這個孩子他就會好一點,大夫說了,這一胎極有可能是兒,灃郎喜歡兒。」
直到寶珠離去,容緒都久久緩不過神。
小幾上的木玩寶珠沒帶走,畫滿九柱、十二柱變魯班鎖的絹紙,寶珠也沒帶走。帶走的,唯有淚水。
「娘娘,用些茶吧。」
桑知擔憂地過來。
容緒依言飲了,卻沒有嘗出什麼滋味。
年時意氣用事,看誰過分了說折人家胳膊就折胳膊,一點兒也不帶猶豫的,如今貴為皇后,卻顧慮繁多,倒是手腳了。
容緒枕在案上,鬱郁不已。
從寶珠上約看見阿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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