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蘇宏州并沒有睡好。他尋思了半宿，推斷蘇戚不肯老實喊人進家，干脆親自寫了封請帖，派人送給落霞莊。

季阿暖，幾個月前來到京城，是落霞莊的主人。這些訊息，他已經打探清楚。甚至連莊子方圓幾何，價值多，是否安置其他家眷，都初步進行了勘察。

家境殷實，這是蘇宏州得出的第一個結論。

季阿暖收到請帖后，如約拜訪蘇府，未曾推或膽怯。勉強算是有擔當——蘇宏州如此評價道。

而當季阿暖真正面，行止有度不卑不，顯然并沒有想象中的銅臭氣。和普通商販不同，這個男人似乎有種天生的氣度，迫得他不過氣。

蘇宏州不由聯想到另一個人。

當朝薛相。

明明面前的家伙，只是個不講倫常禮儀的混賬，怎麼能與薛景寒相提并論呢？

蘇宏州嗤笑自己的想法，卻又無法保持冷靜泰然。

他們已經僵持著坐了很久。

這期間，只說過幾句最簡單的話。譬如家中人丁多，父母是否健在，來京城做什麼生意。

名季阿暖的男子逐一回答，嗓音低沉且冰冷。

“父母健在，是青川郡陳縣人氏。”

“并無姊妹兄弟。”

“來京城開新商鋪，做玉石與布匹的生意。”

末了，他說：“太仆大人盡可直言詢問，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宏州訥訥應聲好，滿肚子話組織不起來，只能擺著臉審視季阿暖。

模樣……好，好得挑剔不出缺點。

著打扮……穩重且斂，不浮華夸張。

他清清嗓子，盡力用嚴苛的口吻質問：“你說自己今年三十有二，可知蘇戚年歲幾何？”

季阿暖神微斂，沉聲答道：“十七又半。”

“對，十七歲半！”蘇宏州總算抓住話頭，一掌拍在側柱子上，喝道：“已過而立之年的人了，怎麼做事如此糊涂！戚兒還那麼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

季阿暖眼中神難辨，沉默許久才回答：“是我敗壞倫常。”

認錯認得這麼輕易，蘇宏州沒法接話了。

“你……你知道就好。”他了氣勢，端起涼的茶水，打算喝一口鎮定鎮定。哪知對方道聲逾越，把杯子接過來，重新倒好溫茶，雙手捧著呈給他。

蘇宏州并不想接。

總覺得如果接了，自己就好像承認了這個混賬家伙。

“不必，我現在不想喝。”他冷著臉推開茶杯，“不需要你奉茶。”

季阿暖卻說：“這是理應敬太仆的，只為賠禮道歉。”

——未做好先生，更辜負了蘇宏州的信任。

蘇宏州哪里聽得懂話里藏的含義，只當季阿暖在誠心認錯。他接過茶，淺嘗半口，就擱在旁邊不了。

“知道有錯，還不是跟戚兒來？”蘇宏州嘀嘀咕咕，自言自語道，“反正我不會把輕易給你的。”

他聲音很低，但季阿暖顯然聽到了抱怨的容。

“是不該輕易給我。”季阿暖角彎起，總算出淺淡笑意，“太仆大人子心切，季某同。”

“什麼不該給你？”

蘇戚的話音突然響起。

蘇宏州扭頭，便看見自家不省心的兒站在背后，皺著眉頭似乎不大高興。

“你們聊了些什麼？我也想知道。”蘇戚看著季阿暖，不，或者說薛景寒，“季先生，跟我詳細講講？”

薛景寒未及開口，蘇宏州先抬手敲蘇戚腦門：“管你何事！誰你來，麻利回祠堂呆著去！”

蘇戚捂住疼痛的額頭，試圖爭辯：“昨晚我去過祠堂了……”

“騙鬼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后半夜回落清園睡覺！”蘇宏州瞪，“不呆滿三個時辰不算數！好好回去反省！”

蘇戚只好把求救的視線投向薛景寒。

薛景寒手握在前，咳嗽一聲，淡淡道：“祠堂冷，不如讓我代替蘇戚？”

蘇宏州反應很快，當即否決他的提議：“你想得！還沒迎娶我兒，就想進祠堂認親嗎！”

薛景寒：“……”

他真沒想到那一層。

耳邊傳來撲哧笑聲，薛景寒抬眼，看見蘇戚躲在柱子后面，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強忍笑意。

這小爺，屬實沒心沒肺。

“對，對，他現在還不是咱家的人。絕對不認親，也不拜祖宗。”蘇戚好不容易平復緒，殷勤地幫蘇宏州肩膀，“爹，您看，我還跟季先生有話說呢，要是沒要事，我先帶他逛逛園子？”

蘇宏州心中悲涼。

兒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已經外拐了。

“哪里沒要事？”他呵斥蘇戚，“我們正在談話，你搗什麼，人生大事豈能兒戲？”

“人生大事以后再談。您再不放人，我的人生可能就到此為止啦。”蘇戚順著他的話開玩笑，輕巧翻進涼亭，拉起薛景寒的手。“走吧，跟我逛一逛，有事說。”

薛景寒任憑牽著自己，轉頭對蘇宏州頷首作別。兩人先后離開亭子，牽拉的雙手始終未松開，那景象映在蘇宏州眼里，刺眼又欣。

唉，這都什麼事啊。

老父親捂住臉，心復雜地長吁短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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