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一。
掖庭令態度親切地替他整理領,像個關心子侄的長輩。
“放心,只要你做得好,坐實穆念青橫行無狀的罪名,杜大人肯定會喜歡你的。雖說是庶子,好歹也算杜家子弟。”
“到時候,你再和柳家提親。也許太尉高興了,隨便替你說一兩句話,親事豈會不?從此大道明嗬……”
掖庭令放開杜衡,背著手晃晃悠悠去后堂,里哼唱著荒腔走板的調子。
杜衡在堂口站了許久,緩緩將拳頭舒展開來。泛白的掌心印著指甲掐痕,因為用力過度,破損已滲出紅。
他彎腰撣去擺灰塵,獨自走出掖庭署。沒幾步,眼前落下一片影。
穆念青擋在面前,勾起角笑著,左臉酒窩愈發明顯。這種長相,笑起來格外活潑討喜,很容易迷眾人。
但杜衡窺見了他眼底的怒意。
“杜二郎,還記得我怎麼說的嗎?”
今天出了這門,讓你娘也認不出你。
穆念青猝然出拳,擊中杜衡鼻梁,接著又是一腳,毫不留踹在膝蓋位置。
杜衡當即跪倒在地,鼻間熱流涌,鮮滴滴答答落下來。穆念青住他頭上發髻,將人拖拽到旁邊巷道里,劈頭蓋臉一頓揍。
將門出的年郎,即便外表是個紈绔,骨子里也長著無法磨滅的狠勁。更何況,穆念青常年在校場練,早就練出一快狠準的致命招式。
所幸他理智尚存,下手時放輕了力道。饒是如此,杜衡也疼得夠嗆。
穆念青啐了一口,居高臨下俯視著腳邊的人。
“杜衡,你惡不惡心?有仇怨當面解決,使伎倆害人算什麼本事?”他口氣嫌惡,“里的老鼠,滿肚子臭水。敢給我下套子?用玉設計我?”
又一記重踢,踹在杜衡小腹。
杜衡鼻青臉腫,佝僂著子躺在巷道里,好似一只被碾過的干蝦。
“今天這頓打,幫你長長教訓。以后躲著點兒,別湊到我眼前來,聽見了嗎?”
“……你……錯……”
杜衡蠕,出極低微的聲音。
穆念青沒聽清:“你說什麼?”
“你手的。你手了……”杜衡力昂起頭,咧著笑,“穆念青,這是你的錯。”
穆念青拭手背跡,無所謂地回應道:“手又如何,大不了再挨我爹幾頓揍。”
穆連城揍人的時候,簡直六親不認。但穆念青寧可回家挨打,也不忍這口氣。
多驕傲啊。天不怕地不怕,京城里橫著走的小爺。
杜衡睜著浮腫的眼,邊笑邊嚷:“你的錯,穆念青,是你的錯……”
神神叨叨的,發什麼瘋。
穆念青擰起眉頭,不再理會杜衡,走了。
杜家二郎抱著肚子笑,笑得歇斯底里,聲音都變了調。笑累了,他蜷起,喃喃自語。
“真疼。”
“真疼啊。”
他出右手,索著抓住地上尖銳的石頭片。用力攥了,拿穩了——
然后對準右眼眶,狠狠劃拉下去。
鮮和哀嚎同時迸濺出來,響徹巷道。
“真疼啊……穆念青……”
他抖抖索索地咬了牙齒,將這個名字嚼碎在嚨里。
“穆將軍危矣。”
丞相府的議事廳,聚集了許多僚屬。說話之人神冷肅,眼里含著平靜的沉痛:“衍西軍鎮守邊關,雖為衛國甲胄,在天家眼中,卻是一柄隨時可能刺向自己的利劍。穆連城羈留京中近二十年,從未回過駐地,甚至將獨子養廢,也不能消減天家的忌憚之心。”
“近日邊關告急,衍西軍請求再次擴充糧草兵馬。太尉卻借此事籠絡圣意,彈劾穆連城擁兵自重。如此風雨之際,掖庭署審理玉案,何等巧合!”
另一個灰袍青年低聲嘆息:“掖庭署的閹黨,原本就與太尉一派來往甚。玉案可大可小,若不是今日薛相在場,恐怕案件會牽連穆將軍。藐視皇室縱子行兇,此事傳到天家耳朵里,定會然大怒。”
“或許玉一案,正是卞文修授意……”
“……不過,聽聞廷尉秦柏舟與蕭煜也在場,這又為何?”
廳喁喁私語,疑憂慮皆有之。
薛景寒坐在窗前,雙目微闔,安靜聽著僚屬間的議論。樹影與月映在窗紗上,偶爾搖曳游,很快又沒了靜。
丞相府的夜,總是如此鼓噪而寂寥。
不比家宅,有杏樹庭院,討食的貓兒。也不比落霞莊,數畝花田,酒窖竹林,藏殘本萬卷,有四季春秋。
不,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薛景寒自嘲,忽聽得窗外一聲炸響,紅霞般的亮瞬間染亮窗欞。
不知誰家的焰火,昏頭昏腦落進此。
他盯著重新歸于冷清的窗紗,許久,只見月依舊,樹影婆娑。那一星半點的喜慶聲,再也沒有出現。
耳朵里遙遙傳來鑼鼓敲打的聲音,咚,咚咚。細聽時,又換嘈嘈切切的談話聲,關于穆連城,衍西軍,帝王的多疑和太尉卞文修的野心。
“大人。”
他們向他,目赤誠而恭敬:“您是否有話要說?”
薛景寒沉默良久,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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