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依照軍中習慣，朱高煦等大將先到中軍見燕王，然後回來與諸部將聚到一塊兒頭。如果沒什麼要事，大家便散夥，各乾各事。

朱高煦覺得，顯然沒什麼事的。軍在真定城，燕王手裡連械都沒有，注定最近沒有什麼軍事行。

他連盔甲也不穿，坐在大帳篷的上位，等著大夥兒來走個過場。

等大夥兒都來的差不多了，張武忽然“撲通”一聲，單膝跪到了面前。朱高煦看過去，只見他滿面通紅，好像喝了酒一樣！

眾將也紛紛側目，議論紛紛。

張武總算開口了:“末將說錯了話，請高王責罰！”

朱高煦若有所思，隨口道:“張千戶今日剛開口說話，說錯了甚?”

張武道:“末將前幾日說高王打仗無章法，昨夜細想一番，覺得自個錯怪了高王！”

“哦……”朱高煦發出一個聲音來，有恍然之意。周圍站的部將都沒吭聲。

張武繼續道:“打雄縣時，那晚咱們夜襲南軍大營，未免被發現，沒打火把。那時本來就看不清楚，諸將找不到高王，實屬尋常。末將不該錯怪高王！

夜襲軍營，戰場本就會混不堪。高王不知諸部都在何，下達軍令無法清楚細致，諸將本該聽從高王的意思，設法自行調遣。末將不該墨守規，不知變通……

軍中有上下尊卑之分，各把總、百戶應擇其尊上者之令，聽之。末將不該說高王之軍令稀裡糊塗……”

朱高煦聽罷，淡定道:“咱們在一塊兒時日不長，難免有些誤會。世事便是如此，從不同角度看待，往往結果是不一樣的。張千戶能領悟就好。”

張武拜道:“末將追悔莫及，自覺狼心狗肺！”

“言重了，言重了。”朱高煦道。

張武苦著臉搖頭道:“末將在背後說高王歹話，不料高王竟然在燕王面前，極力為末將請功，末將……唉！”

沒吭聲的眾將聽到這裡，紛紛出恍然大悟的神！剛才張武說了半天，大夥兒大多十分困，直到現在才釋然了，有人已經忍不住發出了“哦”的聲音。

張武一臉容，“在真定城下，高王先士卒，衝鋒在前，咱們能斬獲立功，皆因高王勇武。高王卻極力說末將等居功至偉，這份襟，末將不得不服，又想自己所作所為，頓時愧萬分！請高王末將一拜！”

大明軍隊的份，逐漸很固化了，又是世襲，衛所將士想稍微改變一下份，那是難如登天！大夥兒跟著燕王，不就是提著腦袋想通過軍功，改變一下份?所以靖難戰爭中的軍功，對武將們非常重要，簡直是他們搏命的唯一期待。

朱高煦走上前，學著燕王的力度，實實在在地抓住張武的胳膊，往上一提:“張千戶起來說話。”

有力的肢接，能讓人覺到誠意，那是輕飄飄作模作樣的禮節、無法達到的效果。朱高煦從燕王那裡到了，又依樣畫瓢學到手一個社技巧……而且燕王的演技樸實無華，往往假戲中又有真的東西，所以他演得連自己也信，朱高煦領悟了一些。

朱高煦道:“張千戶，你計較那些口舌之爭作甚?咱們在真定城下，被上萬人圍困，命危在旦夕，隨時都在死人，誰和咱們站在一起並肩作戰?還不是自家兄弟！你沒調轉刀槍拿槍捅我吧?”

“哈哈……”眾將一邊笑，一邊又面苦的表，

仿佛想到了陷重圍的絕境。 張千戶著腦袋陪笑道:“末將哪能如此……”

“不就對了！?咱們這些弟兄豁出命死戰，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有啥看不開的?這世上，究竟是以命相重要，還是幾句閑話重要?以後別提了！”朱高煦一臉誠懇道。

眾將也跟著漸漸緒高漲了，大聲說著，“高王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奪軍帥旗，實在是勇冠三軍！”“王爺什麼人，大夥兒又不是不知道，俺們踏實跟著王爺乾罷……”

“好，好了！”朱高煦抬起雙手道，“今日無戰事，諸位都各回各營，布置好自己的軍務，莫要太放松警惕，幾裡開外就是敵軍，可不是萬事大吉了。”

“末將等遵命。”大夥兒紛紛抱拳道。

打發了部將們，朱高煦便收拾了一番，在帳外隨便找了幾個親兵備馬，隨從侍候，便出營去了。

朱高煦輕裝簡行，徑直去了前鋒營，邱福便在那裡駐扎。這兩天沒戰事，但將領之間走走，流一下打仗心得，還是可以的。

守營的將士通報後，把朱高煦引進軍營。到了軍帳外，邱福已出帳迎接了。

“邱將軍，我叨嘮了。”朱高煦抱拳道。

邱福笑道:“高王願來，蓬帳生輝！請！”

“請！”朱高煦稍微客套道。

這邱福是燕王手下的心腹大將，出燕王護衛將領，與燕王的另外兩個心腹張玉、朱能的地位是差不多的。之前在北平起兵，燕王依靠的將帥，只有他們這些人。

朱高煦觀之，見邱福長得寬壯，臉上有，看起來倒是和名字一樣，頗有福相。邱福的氣比一般武夫要好，臉上沒那麼糙乾燥，黝黑的臉泛著澤，黑中暗紅。

此人的眼睛也很明亮，眼神很好，見面一下子就把目投到了特別的東西上，便是朱高煦腰間掛的刀鞘。

倆人進帳推拒了一番，在板凳上挨著坐到一塊兒。

朱高煦徑直說道:“我早就想來激邱將軍的，拖了一整晚不開，直到今日才過來。”

“高王怎那麼急?激俺啥?”邱福道。

朱高煦道:“昨日我陷南軍重重合圍，平安、盛庸等置之死地而後快！若非邱將軍接應，我已人馬力竭，如何能活?邱將軍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吶！”

朱高煦故意誇大邱福對突圍的作用，強行認他的恩……這種世故，朱高煦前世就明白的，就像一個心理陷阱:有恩於人的，反而更用心對待人，比如父母對子;恩的，反而左右看恩人不順眼，比如欠錢的人對債主。

所以朱高煦一個勁說邱福有恩於自己！

果然邱福十分用，上卻道:“哪裡是什麼恩，俺不過是奉命乾自己該乾的事兒。”

朱高煦道:“我不這樣認為，正面燕軍多路，不止邱將軍一部。卻唯獨邱將軍拚死戰，搖了軍步陣，我方能逃重圍啊！不然今日邱將軍還能與我說話，怕是只能以無頭首相見了……昨日一戰，邱將軍居功至偉！”

邱福臉上的紅越來越明顯。

邱福欠過來，用自己人的口氣低聲道:“燕王幾個兒子，俺反正看高王最順眼！俺們刀槍乾，高王為燕王提著腦袋盡忠，論孝心、忠心，在世子府癱著的世子能比?在燕王府屁顛著娘親前娘親後的三王子能比?”

這邱福還真敢說！朱高煦差點沒笑出聲來。

倆人相談甚歡，過了一會兒，朱高煦見邱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間，這才反應過來。他當下便取下佩刀，“唰”地一聲拔出雁翎刀扔到板凳後面，把刀鞘遞了過去:“邱將軍瞧瞧，耿炳文的佩刀刀鞘。”

邱福拿在手裡細看，又用手指去，讚道，“嘖嘖，他娘的！封了侯的武將就是不一樣，真他娘的有錢，瞧這上頭的寶石金邊……漂亮！好看！”

“邱將軍喜歡， 我送你了。”朱高煦笑道。

邱福忙瞪眼道:“那怎麼?！這是高王陣斬大帥、武功奪來之，俺怎可奪人所好?”

朱高煦搖頭道:“這玩意不算稀奇，我又不好，何來奪人所好?”

邱福也跟著搖頭，卻依然把刀鞘拿在手裡:“稀奇不稀奇，這東西是長興侯統率大軍時佩戴之，便是掛到牆上，來了軍中兄弟、親朋好友，也可以說叨說叨來歷的，豈不臉上有?”

“那是那是。”朱高煦笑道，“不過邱將軍拿著最適合了，方才我說過的，此戰能擊斃敵軍大帥，邱將軍居功至偉，你拿著有何不妥?”

“那……俺就不好推辭喲！”邱福恬著臉笑道。

“哈哈……”朱高煦笑了一聲，“拿去，拿去。邱將軍一向英雄氣概，怎地那麼忸怩！”

朱高煦坐了一會兒，意思說到了，便告辭離開軍營。

……

當天晚上，有個燕王護衛中的將領，不知從何搞到了一壇酒，左右無事，便上以前燕王護衛軍中的幾個老兄弟一起用。

酒過三巡，張武便說起了高王不計前嫌、為他請功的事，概良多，因為今天一早燕王說要升他的。

提到高郡王，大夥兒不得又說起陣斬長興侯耿炳文的事，這事兒實在太帶勁了，應該是最近最值得談論的事。

邱福卻笑道:“高王帶兵打仗高明不高明，且不好說，但有兩個地方，誰也說不得好歹:勇猛，做人！他做人那是非常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