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諸人諸事

和州才不管江都的人怎麼看待他們——陛下于他們和州有恩，那可是事實。

此時此刻，和州城外的道旁，便圍著一群百姓，其中有一位因戰傷而斷了一條手臂的漢子，指向前方，驕傲地說：“當年！陛下就是從那條路上來援的！”

又道：“當時陛下不過十六七歲，策馬提槍而來，大喝一聲——賊子死！”

百姓們都激喧騰起來。

那漢子的同伴一臉復雜，扯那漢子袍，小聲道：“當年陛下也沒這樣喊吧？離得這樣遠，咱們怎麼聽得清？”

漢子瞪他：“你沒聽清，咋知道沒喊！”

同伴撓頭：“也是啊……”

許多路過的商客也停下來聽這漢子講述當年往事，順便在一旁的茶棚買一碗茶解。

諸如此類“憶往昔”的聲音，城中則是只多不。

“咱們和州也是自有天佑的寶地……否則怎能被陛下所救。”

“可不是？城外上真觀的仙師都說咱們和州風水好，能有百年太平興盛呢……”

“咱們刺史大人是不是也往京師拜賀面圣去了？”

一條街尾，百姓們圍在一說著話，一名婦人，對另一名面黃瘦的婦人嘆氣說：“說到這里，真是可惜了你們家阿浣，要不是走得早，這會子說不定也是大功臣了……你們一家也能跟著進京福去了。”

那婦人聞言抓了手中提籃，道：“能有什麼大造化，命薄福薄……就是活著，哪里又能指得上。”

“話也不是這樣說……就說季黑臉家的薺菜，聽說已經封大將軍了！都是一道兒跟著貴人走的，按說……”

“走……家去！”提著籃子的婦人突然出聲喊孫子回家，打斷了街坊的話。

有些話不能聽，不能想，越聽越想便越覺得撓心割一樣，好似錯失了爬到云上去的機會，卻又只能趴在泥里。

婦人拽著孫子的手往回走，里自顧咬著牙道：“當初就說不讓你去不讓你去，偏不認命，連家都不要了……死了倒也干凈了！”

那年，軍中有人回和州，來了家里告訴，的兒曾浣死在了戰場上。

愣了一下，剛想說什麼，那人遞上了一匣子銀子。

頭一回見到那些銀子，了手，連忙接過，心里想，也總算沒白養，嫁人也未必能得這些錢。

于是當著外人的面，抱著那匣子，抹了抹眼淚。

當晚，的兒子奪過那只匣子，數了又數。

本想將銀子給孫兒攢起來娶媳婦，可的兒子被人拉著喝酒賭錢，不過半年就揮霍一空了。

抱著匣子哭，因匣子空了，所以這回是真哭。

更糟心的是，兒子經過那半年揮霍，養下了很多惡習，脾氣也更加暴躁，隔三岔五和媳婦爭執手，喝了酒連這個當娘的也罵。

日子已經夠糟心了，偏偏隨著那位子新帝登基，左鄰右舍都為家里惋惜嘆息，說若是曾浣還活著他們家也就一步登天了云云……

人在困境里，聽著那夠不著的錦繡高樓，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

而比曾家人更加不是滋味的，自然是季黑臉。

曾家人夠不著，是因為“曾浣死了”，還能解釋為家中運道不好。

可季黑臉的況就不一樣了，薺菜可活得好好的呢，建了大功業，他夠不著那高樓，是因為他自個兒半道跳下來了。

于是可沒人安他，有的只是背地里的譏諷和幸災樂禍。

偏有一回，一群人出言譏笑時，被季黑臉聽了個正著。

那群譏笑的人，正是當初幫腔慫恿季黑臉和薺菜和離的那幫狐朋狗友，他們嘲諷季黑臉蠢人抓不住福分，一輩子窮酸命。

季黑臉又恨又惱，這才回過味來——當初這些人是見不得他好，故意挑唆他，想看他笑話！

季黑臉撿起一塊破瓦，沖上去就要出氣。

結果對方人多，他被打斷了一條。

在和州斗毆是要挨板子的，更何況是他先的手，是以也不敢報，只能咽下這窩囊氣，躺在家里養這窩囊傷。

銀子是沒有的，鍋是揭不開的，床是下不了的。

季黑臉著肚子躺在床上，喊了一聲又一聲：“饅頭，饅頭哎……給爹倒碗水吧。”

坐在屋門外的男孩已有許年相，赤著干瘦的上半，穿著草鞋，啃著一塊餅子，被喊得煩了，皺眉起，沖屋子里道：“喊什麼喊！”

“要不是你，我也能和餃子一樣在京城了！”

饅頭說著，突然下定決心：“我要去京城找我娘去！”

“你這小畜生……你不能不管你老子！”

饅頭不管后季黑臉的罵聲，跑了出去。

可他很快發現自己的想法不切實際，他沒有錢，不識字也不認路，要怎麼去京師？

饅頭頹喪地在墻坐下，狠狠揪著頭發，捶了捶自己的頭。

待稍微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我也是娘的兒子，娘不會不管我的……”

他要等娘來接他去京師……實在等不到，他再想辦法進京！

一名穿著布衫，儀態樣貌卻是不俗的年人經過此，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自言自語的男孩，沒有過多目停留。

年人走過此，負手哼著小曲兒，穿過兩條巷子，在一座尋常小院前停下，抬腳推開虛掩著的院門。

不大的院子里放著張藤椅，椅中躺著個胖墩墩的中年男人，正拿扇趕蚊子：“回來得正好，快快生火烹飯去，壞為父了！”年人癟：“您就不能自己一手啊，哪兒什麼都指兒子的？我又不是家奴！”

中年男人攤出一只手：“我倒想買兩個家奴呢，銀子呢？”

年人沒與父親打仗，也沒急著去烹飯，而是走近過來，一臉向往低聲問：“父親，我聽四都在議論新帝登極之事呢！聽聞京師此時熱鬧得很，咱們真不去瞧瞧嗎？我還想找崔六郎斗蛐蛐呢！”

“我看你像個蛐蛐。”中年男人看都不看兒子，躺回藤椅里：“咱們連用都沒派上，還敢冒頭，上趕著做斷頭蛐蛐去？”

李敗得很突然，進京也很突然，應該是有人為做局了……所以，便沒來得及用上他這個廢。

這也沒啥，總也不至于用不上，還特地來殺他，好歹也是本家人呢。

原來是本家人啊。

中年男人瞇起眼睛，想著當初離開前，唐醒曾說過，之所以饒他不死有三個原因，但是只與他言明了兩個：【節使道，這第三個原因，王爺日后自然會知曉的。】

聽聞在太原認祖歸宗的消息時，他才反應過來這第三個原因。

因為是李家人，所以勉強對他網開一面。

聽父親這樣說，年人李昀嘆口氣，只好問：“既然用不上咱們……那咱們還留在這淮南道嗎？”

“哪里不是王土？我這人最怕走路了……就窩在這兒一輩子吧，好的。”李復搖著扇，做著打算：“既然大赦天下了……等回頭便想想法子，看看有沒有什麼門路，能把你母親和妹妹也一并撈來此，到時一家團聚，賃個稍大些的院子，做點兒小本生意。”

李昀點著頭，很贊，可很快又發覺不對：“可咱們哪有銀子？”

又找門路，又賃大院子，又做生意的？

李復：“答應了唐家，不就有了？”

李昀臉一陣扭曲：“您真要兒子去做唐家的上門婿啊！”

“上門婿怎麼了？往后咱們大盛還能了上門婿？”李復：“你一人上門，咱們全家都不愁飯吃，再沒比這更劃算的了。”

唐家是和州富戶，家中僅一獨，比李昀大一歲，這位郎選婿的眼很是挑剔毒辣，去年一眼便看中了一布的李昀。

李昀苦不停：“您這是賣兒子啊！”

李復理所當然：“趁著皮相還新鮮，此時不賣，待日后想賣也沒好價錢了！”

“您這是混淆李家脈！”

李復拿扇指天：“那你倒是先問問李家祖宗和當今那位還認不認咱爺倆了！想要安穩活命，越混淆才越好！”

說罷，拿扇驅打兒子：“說廢話，快快烹飯去！”

李昀不不愿地往廚房去，心里還在品咂回味著和崔六郎在斗蛐蛐吃喝玩樂的好日子。

當然，即便他此時當真跑去京師，崔瑯也沒工夫作陪了。

新帝登基之后，開始對朝堂勢力進行了全面的歸整分配，各人的任用與封賞事宜也陸續落實了下來。

這是李歲寧初次以帝王的份做出的大范圍提拔封賞，不看出，不論途徑，只憑能力與功勞。

崔瑯被分去了禮部，在王岳這個新任禮部侍郎手下任郎中之職，是為從五品，職不算十分之高，比不得崔家其他被任用的族人——這也間接說明，昔日世家家主的特權地位已是真正一去不復返了，后續想要居于高位，還要憑借真正的能力。

崔瑯卻很覺滿意，他還這樣年輕，初場便居五品，待日后用用心努努力，大盛場那還不得變天了？

宋顯被提拔為了刑部侍郎，譚離去了近來最為忙碌的吏部做事。

湛勉仍任戶部尚書，幸而掉頭發的況已經好很多了。

吳春白進了鴻臚寺，任六品寺丞。鴻臚寺主掌外賓、朝會儀節之事，歸屬于尚書省禮部，吳春白的父親便曾任鴻臚寺卿。對吳春白而言，這會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門下省仍以魏叔易這位左相為首。

中書省中書令右相之位暫時空缺，置副侍郎一名，出自長孫家。另又置六名中書舍人分押六部，這六人之中便有姚冉，日常多由來負責執筆草詔——歷來，中書舍人之位，是為大盛文人士子所企慕的清要職位之最，任此職者得伴君王左右，乃至是日后閣拜相的最佳跳板。

褚太傅則正式告老了，那場太廟之雖是勉強保下命，老人的卻很難再恢復如常了。老太傅雖然退了，卻向新帝舉薦了數十人，令許多員瞠目的是，其中半數是太傅自家子孫。

褚家子孫先前不曾仕，并非是因為皆不，他們當中亦不乏文壇名士，只是不被褚太傅允許踏場。

如今，褚太傅像是將剝了許久的瓜子仁兒，一把塞給了自己的學生。

師生二人，一個堂而皇之地“塞”自家人，一個毫不遲疑地照單全收。

而得知老太傅不久之后便會搬去城郊山水別院中釣魚養老，喬央嫉妒得眼睛都要滴了。

他在國子監里閑散了這些年，本也打算提前養老了，如今卻被舊主一把從舒適圈里給薅了出來，塞進了兵部尚書的蘿卜坑里。

當爹的忙了起來，做兒子的也不再清閑，喬玉柏以監生的份六部歷事，從職微末的書令史開始學習歷練。

和王岳一樣，王長史也未能再返回江都，王長史已不再是長史，而是被提拔升任了府尹，數日前已經前去赴任。離京前曾登門拜訪老師，千恩萬謝地灑淚辭別而去。

邵善同實在很羨慕王岳，他也想留在京師，卻未能如愿，不過還是激歡喜地回去了——他被調任了江都刺史，那可是江都刺史！陛下坐過的位子！哈哈！誰懂！

李歲寧親自為邵善同擇選了一名長史屬，正是出自褚家。

江都前七堂則沿設不變，一切如舊。

除此外，康芷也被調回了江都，得封明威將軍，此番被任命為江都參軍，總領江都軍，并得授監察淮南道兵事之權——這封任命詔書從吏部發出之后，很多人都敏銳地嗅到了一個信息：陛下不再另設淮南道節度使了。

不單是淮南道，河南道及河北道，江南東西二道，以及山南東西二道……通通都沒有任命節度使的聲音。

除了平盧、隴右道及關道由原任節度使繼續統轄之外，新帝僅僅只另外任命了兩名節度使。

晚安，明天記得來看正文最后一章。

（今天推薦譚子的連載文，紅樓同人《紅樓大當家》！（我是一臺因為完結而瘋狂推文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