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濃沒能撐進三月，剛過了二月中，就捎話給周娥，再讓捎話給李苒：接了北瓦子的邀請，開唱去了，等三月一金明池開門，請李苒去游金明池。

  周娥傳達了桃濃的捎話，撇道：“手筆大得很，黑家老二贏了那天，請全場的人喝冰雪涼水，把整個北瓦子的冰雪涼水都買了。能撐到今天才開唱，看樣子今年正月里真掙了不銀子。”

  李苒失笑。

  進了三月沒幾天，桃濃的邀請就到了。

  吃了午飯，李苒和周娥上車，出新鄭門往金明池過去。

  這一趟去金明池的路和上次不一樣，上一次只是春微，這一次已經是春意濃濃了。

  桃濃等在金明池口，看到坐在車外的周娥，喜笑開的迎上來。

  李苒下了車，打量著四周。

  上次來金明池，應該是這兒的對面，隔著金明池，看到的，好象就是這片宮殿式的建筑。

  “你帶銅錢碎銀子了吧？”桃濃先問李苒。

  李苒忙點頭，這是桃濃特意待的，說是關撲要用，當然帶了。

  “那咱們進去。”桃濃愉快的一個旋。

  李苒仰頭看著眼前的大門樓，門樓鮮亮輝煌，白的圍墻從門樓兩邊往東西延。

  “快點！”桃濃一邊出一把大錢遞給守在門口的老廂兵，一邊招呼仰頭四看的李苒。

  “這給的什麼錢？”李苒提著子，走幾步，跟上桃濃問道。

  “進金明池的錢，不給錢可不給你進，錢不多，一個人五個大錢。”桃濃聲調愉快。

  “我們上次來的時候，沒花錢。不過不是從這里進去的。”李苒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

  “上次來？你什麼時候來過？這金明池一年就開一個月十天，你來過了？你不是去年秋天才進的京城？”桃濃驚訝而好奇。

  “正月里來的……”李苒話沒說完，看向周娥。

  “要看金明池，我就帶從北面侍衛進來看了看。”周娥背著手，淡定答道。

  桃濃噗一聲笑起來，“那你這個上回來，沒花這五個大錢是小事，能進來，那才是天大的面子，你這是托了周將軍的福……咦，不對，你可不用托周將軍的福，長安侯李侯爺領著京畿防衛，你要來這兒逛逛，說來也就來了。”

  李苒呃了一聲，怪不得上次來，一個人都沒看到，當時還奇怪來著，景這麼好的地方，怎麼沒人來踏青賞春呢？

  “不是侯爺。”周娥看了眼李苒。

  桃濃哈了一聲，接著拖著長音噢了一聲，片刻，又笑起來，“也是，姑娘這份，那就更好了。

  不過呢，姑娘上次來，雖說省了五個大錢，可也沒什麼熱鬧看，這橋上也是空空的，可沒什麼意思。”

  “我們沒到這里，就在那邊走了半圈。”李苒指著金明池對面。

  “那就更好了！這金明池，姑娘還算是頭一回來。

  來，我給姑娘說道說道。

  姑娘看那座橋，那仙橋，仙人走的橋，中間那一拱，就駱駝虹，有一年，剛下過雨，一道彩虹籠在駱駝虹上面，真跟天上的仙界一般。

  仙橋那頭，看見那五座大殿沒有，夠味兒的關撲，都在那里頭。

  橋頭，你看那個，欞星門，過幾天就該搭彩樓了，一左一右搭兩個，搭得比欞星門還高，等到演武那天，彩樓上頭鼓樂齊鳴，還有人唱戰歌，熱鬧的不得了。”

  李苒順著桃濃的介紹，看的眼花繚。

  “說起來……”桃濃拖著聲音，話里帶笑，“有一年，禮部請我去那上頭唱戰歌，我和他們說，我在興榮關唱過戰歌，就不會再在別的地方唱。”

  李苒忙轉頭看向桃濃。

  桃濃笑個不停，“你看我干什麼？我不是好好兒的在這兒呢。皇上英明著呢，賞了我這麼大一大盤子金錁子，我足足閑了半年，那半年揮金如土，真是快活。”

  李苒一口氣松下來，跟著笑起來。

  “在興榮關上唱戰城南，聲天地，聽說霍帥當時恨得要將碎尸萬段。”周娥出一手指，點了點桃濃。

  “當時唱得太痛快，唱倒了嗓子，沒想到這倒了的嗓子，還有人愿意聽。”桃濃哈哈笑起來。

  “霍帥知道你現在在京城？”李苒猶豫了片刻，不放心的問了句。

  周娥和桃濃齊齊沖翻了個白眼。

  “兩軍對陣，又不是私仇。”周娥再多白了李苒一眼。

  “姑娘是擔心我呢。”桃濃輕推了下周娥，示意李苒上橋。

  過了橋，桃濃往橋頭一個大筐里扔了一個大錢，示意李苒，“你也扔一個，一個就夠了。”

  “買路錢？”李苒出一個大錢扔進去，笑問道。

  “是關撲的頭錢。”桃濃兩只手著，看起來很興，“今天有姑娘在，我指定能贏得盆滿缽滿，一年不用開業！”

  周娥斜瞥著，就姑娘這份薄命，托的福，只怕要輸的兩年不得閑。

  李苒了沉甸甸的荷包，躍躍試。

  “從大到小還是從小到大？”桃濃手指從東點到西。

  “先來幾把小的，我從來沒玩過關撲，練練手。”李苒看向西邊。

  “走！”桃濃卻抬腳沖向東邊。

  李苒急忙跟上。

  頭一份攤子極小，半人高的小臺子，一塊白布，前面扣著兩只白瓷碗，后面排著兩排銅錢。

  “這是猜大小，一個銅錢也行，三個五個也行，你押幾個，他賠幾個。”桃濃的介紹簡單明了。

  “怎麼猜？”

  “一個有東西，一個沒有，猜對了就贏了。”

  桃濃站著不，只示意李苒試試，這樣的小把戲，沒興趣。

  “這是看手速的吧，我說有，他立刻就能移走。”李苒從兩只碗看向守著攤子的胖老頭。

  “姑娘說的那是把戲，咱這是關撲，不興那樣。姑娘挑好一只，兩只一把掀開就是了。”胖老頭笑呵呵道。

  李苒見桃濃沖一邊笑一邊點頭，出一個大錢，“先試一下。”

  胖老頭沒，只示意李苒挑碗。

  李苒隨手點了一只，另一只手按在另一只碗上，同時掀開，挑的那只什麼都沒有。

  “我這運道！”李苒一聲懊惱，“再試兩回，照……”后面的話，李苒咽回去了，照概率來說，二擇一的事，三回里面，至能猜中一回。

;  胖老頭收了那一枚銅錢，手向前，飛快的移著兩只碗，片刻，示意李苒可以猜了。

  李苒再拍出一個大錢，毫不猶豫的點向一只碗，兩只手一起掀開，又錯了。

  再拍一個大錢，還是錯了。

  “這怎麼可能！肯定是他移走了。”李苒瞪著那兩只碗，這不科學啊！

  “可不敢瞎說。”胖老頭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關撲有關撲的規矩，他要是敢做手腳，要被打死的。咱們往里走，看來姑娘得撲彩頭大的才能贏。”桃濃一邊笑一邊示意李苒往里走。

  走過十幾二十個關撲攤子，一直轉到大殿朝北那一邊，桃濃才停下腳步，兩只手了，“我來開個張！”

  說著，直奔離最近的一個攤子。

  這個攤子甚至比李苒猜碗的那個還要簡單，攤子中間放著只小口寬底甕，旁邊排著三個大錢。

  桃濃拍出五兩一只小銀錁子，“幕前還是純？”

  “老規矩，渾純。”看攤子的中年人恭敬謙和。

  “什麼意思？”李苒看向周娥問道。

  “幕前就是有字的那面，純是另一面，三個錢都是純，就是渾純，這是一賠十的。”周娥一邊解釋，一邊長脖子看著桃濃。

  桃濃起那三個大錢，合在掌心，抵著下，正垂著眼虔誠的祈禱。

  李苒琢磨著概率問題，提著顆心看著桃濃。

  概率這事吧，據的經驗，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桃濃祈禱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氣，猛一抖手，將三個銅錢扔進了瓷甕里。

  一陣清脆的叮噹響，攤主和李苒都是一臉凝重，張的屏著氣看向甕。

  李苒和周娥兩只脖子得老長，一左一右，一個從桃濃邊，一個從桃濃肩頭，探頭去看。

  周圍路過的幾個閑人，也停下，頭看向瓷甕。

  “哈哈哈哈！”

  李苒還沒看清楚，就被桃濃的縱聲大笑，嚇的往后趔趄了一步。

  行了，不用看了，桃濃贏了。

  李苒看著提著重重一布袋銀錁子晃個不停，滿面紅不時哈哈笑幾聲的桃濃，心起來，示意桃濃等等，出金頁子卷兒，拍到瓷甕旁，手起那三個大錢，直截了當的扔進了瓷甕里。

  桃濃一個箭步，在李苒之前，頭進去，立刻一聲哀嚎，“你這手也太快了，哪能直接扔，你得先求大錢保佑，看看，輸了吧，不求大錢保佑怎麼能行？唉，可惜了。”

  攤主笑瞇瞇的收起了那金頁子卷。

  往前的攤子一個接一個，擺著做彩頭的東西五花八門，只有李苒想不到的。

  有個攤頭，甚至放了兩塊青磚，表示彩頭是兩百畝良田，還有兩家，彩頭都是一個十七八歲，十分漂亮的孩子。

  李苒看著孩子，五味俱全，卻又理不清什麼。

  這樣把孩子擺在攤頭明碼標價出售的，從前執行任務的時候，也見到過兩回。

  桃濃只撲金銀，其余一概不理會。

  周娥背著手就是看看，一把不撲。

  李苒看中的東西就五花八門了，看中什麼就撲什麼。

  甚至看中了一個活潑可，兩個月大小的獅子狗，不過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人，實在沒法對一個小生命負上十幾年的責任，這個沒敢撲，怕萬一撲到。不過多看幾眼，就過去了。

  三人從東逛到西，李苒撲什麼都輸，荷包里十來金頁子卷輸了個，桃濃卻是財星高照，贏多輸，足足贏了二百來兩銀子，換銀票子塞進荷包，哈哈笑著，走一步拍一下荷包。

  桃濃哈哈笑著表示，下個月，下下個月，都要歇著了！而且，今天晚上要宴賓客！

  照桃濃的打算，要租條最豪華的花船，再上幾個歌舞伎，撐到金明池中間賞景吃飯。

  可這會兒還太早，花船都還沒出船塢，憾之下，桃濃挑了附近最好的酒肆，凈挑貴的不管好不好，點了一大桌子，又要了四五樣新酒，三個人吃的喝的，不過十分之一。

  從金明池出來，醉熏熏的桃濃了相的馬車送回去，李苒上了車，坐在車上，想想就笑，桃濃請的這一頓晚飯，充分詮釋了什麼得來容易不珍惜。

  李苒喝了不酒，斜靠在車廂門口，瞇眼看著不遠燈火點點的金明池，和遠一團明亮的京城。

  這樣的日子，要是能有個一年兩年，這一生的愉快，也就足夠了。

  周娥酒喝的不多，一條曲起，舒服的坐在車前，斷斷續續的哼著支不知道什麼調。

  馬車走的不快，一點點越過金明池，進金明池和新鄭門之間的黑暗之中。

  李苒拿著只墊子，墊在頭和車門框之間，正搖搖晃晃的似睡非睡，一聲突然無比的慘驚的一躍而起，在躍起的同時，周娥一腳把踹進車里，幾乎同時，刺耳的刀劍撞擊聲在李苒面前響起。

  馬驚了，有人砍斷了韁繩，大車猛的往前撲倒，李苒一頭撞在前車廂板上，沒等掙扎著爬起來，車子又是一陣劇烈晃，砸向另一邊。

  木頭的破裂聲中，車廂裂開，李苒被人抓著一把揪出，塞進一只黑布袋里，提起袋子甩了出去。

  李苒努力保持著清醒，聽著、著邊的靜。

  被甩起來，甩到……應該是馬，是馬背上，背朝下，好疼，被翻了個個兒，現在面朝下趴在馬背上，好多了。

  馬跑的很快，馬蹄聲急促非常卻節奏分明，不只一匹馬，很多馬，好象分開了，又分開了……

  這是一群英，打劫的英。

  他們對，象對貨一樣，李苒頭朝下趴在馬背上，劇烈的顛簸中，沒多大會兒，肚子里就開始翻江倒海。

  李苒用力著那子要狂涌而出的哎吐，一口一口往外吐，不能一口氣吐出來，那樣很容易嗆死。

  李苒胃里的東西吐凈，頭發浸在那些嘔吐中，慢慢調整著呼吸，已經跑了很久了，馬蹄聲開始拖沓起來。

  馬揚起前蹄，驟然而停，在李苒被掀下馬之前，被人提起拋出，再被人接住，還是趴在馬背上，好象有三四匹馬，大約又要跑到馬力疲竭了。

  好在，剛才那一扔，把吐出來的那些東西，扔的到都是，不在集中在頭上，這讓好多了。

  那一聲慘，應該是車夫，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周娥，只怕也是兇多吉……

  李苒心里一片酸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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