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憶被留在宮裡吃了晚膳。
傍晚時分,他辭別太后,在宮門口上了葉青的馬車,準備回大理寺。
兩人出了丹門,經過永興坊的時候。葉青忽然將車靠在一個小攤旁,開車幔道:“大人,後面有輛車,從我們出宮門開始就跟上了。”
蘇陌憶了眉心,淡然道:“早就發現了。”
葉青提了提手中的劍,“要不要將人捉來,問個清楚?”
蘇陌憶掀起一半車幔,看見後面不遠不近的地方墜著輛兩車。裡面的人也正開簾子往外看:是一個白面無須的男子,撥開車幔的時候,蘭花指格外矚目。
蘇陌憶歎出一口氣,無奈道:“是皇祖母的人。”
“那……”葉青遲疑,“要不卑職去引開他們?”
“不用了,”蘇陌憶沉著臉往車壁上一靠,“直接去平康坊吧。”
“啊、啊?”葉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回趟大理寺,把我最近要辦的那些案子的卷宗都搬來。”他神不耐,長指敲擊著膝蓋,補充道:“我最近幾日就宿在那裡。”
蘇陌憶要宿在別的事,其實是早有預謀。
自從那日對林晚卿有過短暫的失控之後,他連續幾日都刻意回避。包括今日去長安殿,名義上是看太后,但實際上只是想拖延不在大理寺的每一刻時間。
但是無端端地搬到別去住,難免讓人覺得奇怪。特別是林晚卿心眼兒又多,不能被誤會自己是心虛躲。
現在太后派人跟蹤,想必是聽說了太池裡他跳水救人那件事。
蘇陌憶懶得解釋,不如用行證明他不好男風,又正好不用回大理寺,一舉兩得。
他讓葉青把車停在南曲,自己走了下去。
另一邊,東市的一家餛飩店裡,跟梁未平幾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林晚卿,本沒有注意到最近大理寺裡了個人。
將杓子裡的一個餛飩猛地塞進了梁未平的,道:“我和那狗就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梁未平囫圇著裡燙人的餛飩,口齒不清,“我信你個鬼!他那日來我的清雅居,險些就將我的房頂都掀了。你若是沒有使出什麼狐的招數將他伺候舒服,他會這麼容易放了你?!”
林晚卿臉霎時有些不自然,辯解道:“他那種不近人的子,我怕是就算使出了什麼手段,也無濟於事吧。”
“誒!這你就不懂了。”梁未平咽下餛飩,用杓子指著林晚卿道:“這男人耳子最的時候,就是那東西被伺候舒服的時候,保管你問什麼他都答應!”
“呸!”林晚卿懶得跟梁未平多說,從懷裡掏出兩文錢放在桌上,回了大理寺。
最近蘇陌憶又不知道在忙什麼,他不給林晚卿派事,也就無事可做。
為避免自己胡思想,乾脆把所有殺案害者生前的日程都拿了出來,重新清理一遍。
四位死者曾經都是平康坊南曲的歌姬,年齡三十五以上,死前都沒有見過男子。
前兩位死者死於十月,一位死於二月,最後一位死於五月。
依照之前對兇手的判斷,他是一個扭曲又自卑的人,這樣的人一般只會對悉的人下手。
且殺案的兇手幾乎都會有強的前科。
之所以會轉變為殺,一般是因為生活中遭的突然變故和創傷,讓他們難以接,故而才將一腔憤怒發泄到害者上。
也許,從強案下手會是個突破口。
因為這一類犯罪中,通常害者能提供關於兇手的有用信息。
看來,平康坊還是突破的關鍵,幾乎可以肯定兇手一定潛伏在裡面。
可是,他又是用什麼方法讓人找不到的呢?
林晚卿煩躁地了頭髮,決定今夜再去平康坊看看。
然而沒想到的是,南曲的老鴇告訴,上次見過的那幾個花娘,已經被那次一同前來郎君點了去。
看他兩認識,老鴇帶著林晚卿去了三樓雅間,花娘們剛好從裡面出來。
當房門被敲開,隔著滿室沉香和清茶氤氳,林晚卿和蘇陌憶多日不見,兩相對,都愣了片刻。
蘇陌憶率先反應過來,迎著林晚卿詫異的目解釋道:“我是來問話的。”
好似生怕誤會自己不務正業,尋歡作樂。
可是解釋完的蘇大人又很後悔,怎麼有種上青樓卻被夫人抓包的錯覺。他以拳抵咳了兩聲,無轉換回以往不茍言笑的模樣,兀自袍坐回了榻上。
林晚卿倒沒想那麼多,謝過老鴇,行過去坐到了蘇陌憶旁邊。
紫檀木書案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兩摞卷宗,前面一個筆架,上面的筆依舊是長短細一字掛好。
紙和筆都是蘇陌憶自帶的。
茶和茶甌也是。
林晚卿一時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歎,隻撿了本蘇陌憶翻開的卷宗——殺案。
原來這人是到這裡來幫查案的。
“大人,”對著蘇陌憶道:“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
花娘們又戰戰兢兢地坐了回來。
林晚卿從懷裡掏出之前整理好的疑點,又取來一支筆,開始問話。
“各位可曾聽說過這南曲的青樓裡出過什麼強案?”
問題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林晚卿見狀安道:“各位可以不用告知害者姓名。”
一位花娘忍不住小聲嘀咕,“有倒是有,只是沒有人會去報案罷了。”
“這是為何?”
那位花娘輕哂道:“之前不是沒有姐妹去報過。只是青樓子本就是賣作活,因為這樣的事去報,府除了奚落諷刺,誰當真會立案去查。”
林晚卿覺得心口有點堵,又道:“那姐姐可曾聽人說起過那位強案的犯人?”
“我倒是聽說過,”另一位花娘開口,“據說那人喜歡從後面襲擊,行那事的時候要將人的眼睛捂起來。哦!據說還咬掉幾個姑娘的頭。”
“還有嗎?”蘇陌憶忍不住話,凜冽的語氣讓方才說話的花娘一抖,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支支吾吾道:“奴、奴家也是聽說……”
林晚卿當即飛了個眼刀子給他,“大人公務繁忙,這問訊的事就給卑職來吧。”
“……”蘇陌憶隻好埋頭做起自己的事來。
後面的問話林晚卿都是輕而和緩的。的聲音像房間裡淡紅的紗幕,混著沉香的味道,有些醉人。
一旁複審案卷的蘇陌憶忍了幾次,最終還是忍不住抬眼看。
室的線明亮,將人的微表照得分毫畢現。
與大多數刑獄之人不同,林晚卿問問題的時候眼神是溫的,沒有盛氣凌人,沒有頤指氣使,仿佛只是朋友間的問候,沒有一審訊的架子。
還會笑著說“無妨”,聽得神了會啃一啃手指甲。
燭漸漸地暗下去,當林晚卿問完最後一個人,夜已深沉。
蘇陌憶看看自己手裡從開始到現在,隻添了兩行字的呈文,懊惱地扶助了額角……
“大人,”林晚卿整理好手頭的東西,“卑職問完了。”
“嗯,”蘇陌憶提起筆,余卻虛虛地落在的袍角,“可有什麼收獲?”
“幾位死者和害者分別在不同南曲的青樓,”林晚卿看著手裡的筆錄道:“故而卑職問了問這些青樓可有什麼地方用人是共通的。”
“有嗎?”蘇陌憶問。
“有的,”林晚卿用筆頭指著卷宗上面幾行字道:“青樓裡的姑娘需要學琴學詩,故而教得好的師傅,各家都會爭相聘請。”
頓了頓,又道:“還有姑娘們的裳頭面,也會聘請盛京最有名的裁來做。另外就是教習姑娘們閨房之事的嬤嬤,還得慢慢排查下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晚卿沒有覺察到蘇大人那張臉,已經悄無聲息地從發梢紅到了脖子……
說完兀自收好東西,起道:“時候不早了,卑職就先告辭了。”
那抹青灰站起來,俯去拿寫好的筆錄。
“等等,”蘇陌憶喚住了。
他忽然想起今日一直跟著他的那輛車,方才也是跟著他停在了南曲外面,若是被他們看到林晚卿這麼晚大搖大擺地從這裡走出去,不知道皇祖母又會做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
他起行到窗邊,輕輕推開輕掩住的軒窗道:“你看到下面那兩個男人沒有?”
林晚卿行過去,探著腦袋往外看了半晌,疑道:“哪裡有男人?”
蘇陌憶指著街對面的那家青樓前,兩個形稍顯高大的子道:“那兩個。”
“這……不是人嗎?”
蘇陌憶忍不住冷笑,“就許你扮男裝,不許別人男扮裝?”
林晚卿一噎,不說話了。
他放下窗前的避雨簾,繼續道:“這兩人跟著我到了平康坊,想是覺得男子份站在外面晃悠太扎眼,就換了子裝扮。這樣跟那些招攬顧客的花娘就分不出來了。”
“這是皇祖母派來監視我的,”蘇陌憶坐會榻上,端起茶甌,“上次在太池,你落水一事讓皇祖母起了懷疑。你若不想多生事端,下去的時候注意些,別被發現了。”
“哦……”林晚卿應了一聲,收起東西走人。
行到門口,還沒來得及去推門,便聽到後傳來茶甌被打翻的聲音。
哐啷一聲,水花四濺。
蘇陌憶像是中了邪,眼神空又清明地看著林晚卿,手裡好好的茶甌碎了滿地,茶水了袍裾。
“大人?”林晚卿也是被他這幅樣子嚇了一跳,疑地行過去,剛要去拍他的肩,手卻被蘇陌憶一把抓住了。
“我知道了!”他倏地激起來。
“大人知道什麼了?”林晚卿問,手腕被他掐得生疼。
蘇陌憶全然不管,拽著林晚卿豁然起,“那個兇手,我知道我們為什麼一直查不到他了!”
“啊?”林晚卿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件事,追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一直查的都是男人!”
林晚卿眨眨眼,“殺案……難道,還要查人麼……”
“糊塗!”蘇陌憶恨鐵不鋼地甩開林晚卿的手,推開窗戶指著那兩個跟蹤他的人道:“我們要找的,是這種男人。”
“遇到殺案,府首要懷疑對象都是男子,沒有人會從人上查起。”蘇陌憶奪過林晚卿手裡的筆錄,展開瀏覽起來。
“但是男子想要進子閨房,在夜裡都是難事,更何況是白日?這些案子的時間都發生在白天,這就說明,兇手是本就不會被懷疑的對象。”
眼前燭火一閃,腦中斷掉的那一環終於接上了。
林晚卿急忙湊到火下,將整個案子的所有細節都理了一遍。
作案時間,白日;作案方式,捆縛;發案季節都是秋末東初,或者春末夏初的換季時節;死者傷口呈現不同的形式,有寬厚的鈍刺傷,有利刃劃傷,頭又是被什麼東西整整齊齊切掉的……
兩人的目同時停留在筆錄上記載的製那一欄。
兇手是個裁!
作案時間在換季,是因為那時正是製新的時候;裁都會帶上尺和剪刀,尺用於捆縛,剪刀是作案兇!
一個男扮裝的裁要與子單獨相,替製,沒有人會覺得不妥。這樣,兇手就有了作案條件。
“是!”林晚卿因為激而雙抖,“我記得有一位花娘說過,南曲有一個手藝一流的裁,大家都會重金求取他的定製。”
“他是個啞?”蘇陌憶問。
林晚卿一怔,用見了鬼的表看向蘇陌憶,最終還是緩慢地點點頭,難以置信道:“你怎麼知道他是……”
蘇陌憶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衝出去。
他從一旁的架上隨手抄起一個披風,兜頭往林晚卿上一罩。
“他邊可不是衙門裡的人,這些歌姬樂師對聲音何其敏,他若是不裝啞,這男子份能瞞這麼久?”
蘇陌憶推開門,對著另一間屋裡的葉青道:“去大理寺帶人,跟本去一趟繡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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