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1章風雨滿山川，莫道行路難

因緣際會之下，鶴仙翁兜兜轉轉重新回到了原點。

當初一文不名的時候，他和鹿仙翁一起冒著巨大的風險試驗炸藥，為陳慶陞加爵立下了汗馬功勞。

時至今日，他還是他，邊的老友亦依然如故。

不一樣的僅僅是試驗的炸藥威力大了十餘倍，比以前更加危險。

陳慶可不會管他心裡怎麼想的，反正鹿仙翁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一定會對好兄弟嚴防死守，絕不給他任何可乘之機。

「家主，黑冰臺定案了。」

「士人勛貴並不認可，在京報上大肆抨擊趙崇弄虛作假，要求重新審定呢。」

李左車坐在馬車上，捧著一份報紙饒有興緻地閱覽。

陳慶笑呵呵地問：「趙崇找了哪個冤大頭頂罪啊？」

李左車答道：「竺雅夫人府中有一棵妖樹擅施魘法，前前後後找了不高人前去拔除邪祟。」

「其中一名懷邪的方士覬覦楊氏的貌和家財，一直潛藏在附近伺機下手。」

「終於在某天夜黑風高時，被他覓得空隙遁府中。」

「楊氏孤和兩名僕役慘遭邪法所害，竺雅夫人也迷魂所。」

「若不是黑冰臺破案及時，兇犯險些堂而皇之的登堂室，變楊家的主人。」

「這……怎一個慘字了得呀！」

陳慶拍手鼓掌：「黑冰臺有高人啊！」

「此案集怪誕離奇、森恐怖、世事險惡於一，哪怕二三十年後仍然能口口相傳下去。」

「有這份本事，不去寫聊齋真的可惜了。」

李左車已經習慣對方口中那些不明其意的辭彙，笑著放下了報紙：「案了結，我等就可以安心了。」

「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會不會朝臣蠱，將此案發回重審。」

陳慶瞪大了眼睛：「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兇犯都畫押認罪了，還審什麼審？」

「李兄，你放心吧，趙崇別的本事沒有，安苦主還是有兩下的。」

「民不舉、不究，這就是鐵案一樁！」

李左車沉思後點點頭。

楊家如今僅剩下竺雅夫人一個流之輩，不服判還能怎樣？

黑冰臺有的是辦法讓閉上。

要怪就怪之前沒管教好自家孩兒，否則哪會有今日之禍！

「楊師兄到了！」

陳慶張著遠方的道路，見到一輛馬車徐徐駛來，站起來用力揮舞手臂。

李左車面含微笑，翻下了馬車迎上前去。

——

天有不測風雲。

出門的時候還是暖高照，等陳慶和楊寶接頭后，沒多久就開始雲布，接下來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一行人不得已在附近找了間農舍避雨，順便商談正事。

「紙張就裁切這麼大一片。」

「然後就放進捲筒機里，加點葯，塞一截木，然後轉搖把。」

「葯和木全都卷進了紙筒里，再用細線捆好，東西就做了。」

陳慶借著簡單的道描述了一遍手工捲煙機的原理，抬頭問道：「楊師兄明白了沒有？」

楊寶頷首道：「侯爺，您說的這樣東西倒是不難。」

「只是裡面裝填的東西最好有實，否則差之毫厘，結果卻謬以千里……」

李左車機警地四下掃視一圈，從懷裡掏出存放的錦囊。

「楊府，木是它。」

「葯便是這般模樣。」

楊寶瞳孔，一眼就認出來對方掌心裡是一顆鉛彈。

雖然樣式略有差別，但直覺告訴他一定沒認錯。

「侯爺，您……」

陳慶也不再遮掩：「此名為紙殼定裝彈。」

「以往製作的火欠缺經驗，槍管的強度不夠，鉚合組裝的手藝也略顯疏，氣太好容易炸膛。」

「而且那時候紙張的產量，供不應求，所以我就沒把它拿出來。」

「如今水到渠，它也該面了。」

李左車意味深長地說：「楊府，在下如實相告，便是不想欺瞞你。」

「若你想置事外，還嚴守口風，以免橫生枝節。」

楊寶苦笑連連：「侯爺有命，下豈有置事外的道理。」

「最多三五天，料和機一定備好。」

陳慶馬上接話：「我讓阿菱去取。」

楊寶點點頭，不暗中嘆息：單憑師父的養育教導之恩，我捨棄命都報答不了。侯爺要做什麼，我只管聽從命令就是。

李左車如釋重負，展出燦爛的笑容。

他向陳慶投去讚許的眼，心中忍不住想道：家主再有諸多不好，唯獨婆娘娶得千好萬好。

若不是詩曼公主刻意包庇，無權無勢的他說不定早就被拉去腰斬棄市了。

眼下秦墨之所以唯他馬首是瞻，同樣不了相里菱這層關係。

等過些時日務府向北軍付火，又可以借王芷茵之口去兵部尚書那裡說，暫緩軍資撥付。

三人一個都沒落下，簡直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楊師兄還要下鄉去嗎？」

屋檐傾瀉而下的雨水形一道晶瑩的雨簾，遠崎嶇的路面上形大大小小的水窪，雨點落下的時候，激起一層層漣漪。

陳慶有心讓對方隨自己折返回程，主向他提議。

楊寶抓起桌上的斗笠，又向李左車討來錦囊：「下淋一次雨不打，百姓辛苦收集來的草藤樹皮霉爛了才是大麻煩。」

「應人之約，豈有不至之理？」

「侯爺您多保重，下先行一步。」

陳慶搖了搖頭，看著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泥水消失在雨幕中。

李左車深沉地嘆：「大秦吏都如楊府一般，咱們趁早避居山林，什麼都別想了。」

陳慶哈哈大笑：「世人能抵住榮華富貴的有多？」

「連我都不行，遑論他人。」

「相里尚書言傳教幾十年，才教出這麼多優秀的徒子徒孫。」

「可惜卻不為朝堂所容。」

「走吧，咱們也打道回府。」

四馬車在暴雨中艱難的行進，幸虧拉車的駑馬高大強健，否則半路上就陷在了泥坑裡彈不得。

「家主，前面的木橋漫水了，不能走啦！」

還沒到天黑的時候，四周已經暗沉沉得猶如深夜。

車夫勒住了馬韁，駐足凝著前方暴漲的溪水一籌莫展。

「還能看見橋嗎？」

「繞路行不行？」

陳慶也沒想到天氣會糟糕這個樣子。

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竟然回不去了。

「家主，您在馬車上稍待，小人去附近打聽打聽。」

車夫不敢涉險過河，作揖稟報一聲后，沿著模糊不清的道路向前搜尋。

結果對方這一去，回來的時候已經手不見五指。

「家主，附近人煙稀，行路不便。」

「小人打聽清楚了，想要渡河得向上游再走十里。」

「不過雨下得太大，上方的橋能不能過也說不準。」

車夫疲憊地著氣，高聲回稟。

陳慶掀起車簾，打量著河道中肆的洪水夾雜著泥沙草木滾滾而下，一時間難以抉擇。

「家主，要不然咱們回先前的農戶家中借宿一晚。」

「等明天水退了再返回城中。」

李左車小聲建議道。

「只能如此了。」

陳慶黯然嘆息一聲，吩咐道：「掉頭往回走。」

車夫拽著韁繩，揮舞漉漉的馬鞭大聲吆喝，豈敢駑馬轉向。

「家主，有人！」

「有人！」

雨幕中星星點點的火搖曳不定，照亮了影影綽綽的人影。

車夫大驚失，作出示警后立刻四下張，尋找躲避的地方。

「不會那麼倒霉吧？」

陳慶飛快地鑽出車廂，朝著漆黑的雨幕中張。

要不是最近和夫人冷戰，對方懶得招呼王芷茵陪同守護，他也不會形單影隻失陷在荒郊野外。

如果真的是仇家找上門……

今天要栽在這裡了？

「侯爺！」

「侯爺！」

一聲聲模糊的呼喚，讓陳慶和李左車重新安定下心神。

「楊寶！」

「是楊府來了！」

二人大喜過，紛紛跳下馬車。

「侯爺，您沒事就好。」

楊寶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除了造紙司的吏役，還有一大群渾的男老。

夜中數不清有多人，估著不止百數。

「幸好侯爺沒有涉險過橋，否則萬一有什麼閃失，下百死莫贖。」

楊寶下鄉收草的過程中，偶然發現山溪水位暴漲，立刻意識到不妙，匆匆召集人手追了過來。

「楊師兄言重了。」

「我又不是貪功冒進之輩，哪能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各位鄉親，勞煩爾等冒雨前來，給大家添麻煩了。」

陳慶不好意思地作揖行禮。

百姓們出憨厚的笑容，不知該如何作答。

「侯爺，前方道路阻塞，您隨下回村莊暫歇一晚吧？」

楊寶好心地提議。

陳慶遲疑片刻：「我這裡倒是好說，就怕家中夫人擔憂，出門搜尋時遇到什麼狀況。」

冷戰歸冷戰，他要是徹夜不歸，嬴詩曼不出來找他才怪了。

「那……」

楊寶皺著眉頭苦思對策。

「我看不如這樣。」

「這裡有點錢，勞煩各位鄉親送我等前往上游十里，從上游渡河返回城裡。」

陳慶出一把金幣，塞進楊寶手裡。

對方轉後正猶豫著該怎麼開口，百姓搶先喝道：「楊府，你把錢收起來吧。」

「額不要你的錢。」

「恁大的雨，額要是為了錢就不來了。」

「鄉親們都搭把手，把馬車推到上游。」

「貴人，若不是楊府開了口，說甚額也不來幫這個忙。」

「侯爺，您可得給楊府陞啊！」

也許是夜黑風高，也許是陳慶淋得落湯一樣，沒了平日的威嚴。

百姓說說笑笑，了許多拘謹畏。

他們紛紛湊上前來，一雙雙手臂抵在馬車上。

「趕車啊！」

「走！」

車夫愣了下，高高揚起馬鞭：「駕！」

幾人舉著未滅的火把小跑到前面，微弱的火照亮了泥濘的道路。

「侯爺，您上車吧。」

楊寶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必了。」

陳慶堅定地搖了搖頭：「李兄，咱們一起走。」

李左車心澎湃：「吾與萬民同行。」

噓——

陳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踩著的泥地尾隨馬車蹣跚而行。

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對。

離上游的橋樑咫尺之遙時，雨水漸漸稀疏止歇。

楊寶帶來的村民從山崖下找來一棵乾枯的大樹，將其點燃后，重新烤乾打了的火把。

「水勢兇猛，木橋窄小。」

「各位一定看清腳下的路，千萬不可大意。」

二十餘名青壯拿起火把，在木橋上分列兩排站好，等候馬車通行。

一人舉著燃燒的樹枝，站在車夫前引路。

「家主……」

「風雨滿山川，莫道行路難。」

「火樹照長空，星橋定波瀾！」

李左車現在沒有任何懷疑，他走的是一條無比正確的道路。

哪怕梟首示眾、骨無存，他也無怨無悔！

木橋年久失修，每當經過坎坷難行，百姓便齊心合力把馬車稍稍抬起。

陳慶笑道：「你把人民放心上，人民把你高高舉起。」

「楊師兄，想不到務府中，屬你最得人心。」

楊寶連忙搖頭：「侯爺，下沒做什麼。」

「平時下鄉收草藤樹皮的時候，稱準一些，價錢公道一些。」

「哪家日子過得艱辛或者遇上了什麼難事，多給他算上幾兩秤，一月下來也就多給個一兩文錢。」

「除了這些……沒了。」

陳慶笑容玩味：「沒了？」

「好一個沒了。」

遍數天下吏，能做到你這樣的能有多？

百姓是為了一兩文錢才冒雨前來推車的嗎？

他們為的是你給予的公道和恩義！

馬車在眾人齊心合力下，功抵達了對岸。

百姓們紛紛發出喜悅的呼喊，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李兄，還有錢嗎？」

陳慶從李左車那裡討來一些零散的錢幣：「既然鄉親們不要錢財，楊師兄你改日買些好酒好，請他們飽餐一頓。」

「家主，對岸好像有人在觀。」

李左車注目凝視，覺有些不妥。

「荒郊野外人跡罕至，附近村莊的百姓聽到靜前來打探乃是人之常。」

「由他們去吧。」

陳慶並未放在心裡，還期待是嬴詩曼派人來找他。

「雨停了，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