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閃躲進了一旁的儀室, 監測儀上所有數據都還在靜默的變化著，機本不可能明白外界環境發生了什麽變化，他試著了一聲：“教授？”

    半晌，嘈雜忙的靜中, 教授的聲音再次響起, 聽起來比剛才更蒼老, 更困：“快點離開這……”

    “可是為什麽？”楚辭問，“為什麽要離開這裏？”

    “因為……”教授卻一時語塞, 似乎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理由來，隻是一味的催促，“不要問這麽多，離開就是了, 我又不會害你。”

    “既然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為什麽您不走？”

    “為什麽……”教授的聲音緩慢而滯，就像是機中難以轉的齒，正在艱難地運行，他的語氣變了一種詭異的懵懂，“為什麽？我走不了, 這是我的實驗室，我為什麽要走？”

    “您在什麽地方？”楚辭幹脆地道, “我過去找您。”

    教授道：“我就在實驗室裏, 就在你的邊, 你為什麽還要去找我？”

    楚辭的脊背爬上一抹寒，他不聲道：“我有問題，想要當麵請教您。”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語速很慢, 重音在“當麵”這個詞語上, 教授卻依舊疑地道：“我就在你麵前，你有什麽問題，盡可以說。”

    他像是忘記了剛才的事，一點也不著急催促楚辭離開這裏了。

    楚辭道：“我們在哪？教授，我們需要去樣本室談論這個問題嗎？”

    “對了，”教授仿佛剛才想起來，語氣嚴厲，“三號，我讓你去幫我觀察記錄d-295的周期變化，你記錄了沒有？現在告訴我。”

    “記錄了，”楚辭說，“但是數據很多，如果要我複述給您的話，可能需要非常久的時間，您確定要我口述給您嗎？”

    教授似乎想了想，說：“那你放在我的辦公室就好，和往常一樣，芯片進轉換裏，我年紀大了，用不慣這些新玩意兒。”

    “好。”楚辭答應了一聲，“您的辦公室門碼是？”

    “我的辦公室沒有門，”教授奇怪道，“你們不是經常去送東西嗎？就在樣本室旁邊，要什麽碼……”

    楚辭走出儀室，再次返回到樣本室裏，穿過那些巨大的培養皿時，他心裏再次升起一種詭異的悉。他快步從過道走過去，實驗臺背後果然還有一扇門，門後應該就是教授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沒人。而這間辦公室也平平無奇，甚至和楚辭在學校時，許多實驗室老師的辦公室風格有些類似，寬闊的辦公桌上堆積著一疊書寫板，但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過了，電子筆的電量早就消耗殆盡。靠牆的書櫃裏堆積著一些雜，似乎有實驗數據記錄條，還有一些實驗樣板。

    角落裏是一臺終端，投出的屏上顯示的和實驗室中間環形屏幕上的東西相差無幾，隻是沒有那麽全麵細致。這時候，教授的聲音道：“數據的芯片，放在終端旁邊的讀取裏就好。”

    楚辭目下移，看見終端旁邊果然連接著一個芯片轉換，他的神力場向四周蔓延，除了對麵實驗室的複製人研究員、樣本室裏那些不知道是什麽的拉萊葉們，沒有知到其他活的人類。

    然後他就發現，這臺終端背後除了芯片轉換的連接線之外，竟然還有幾條黑的線路，從牆壁中穿過去，不知道和什麽東西相連。

    理論上來說，哪怕是非便攜式終端，也本不需要繁瑣的實線路來供能，這臺終端背後……連接著什麽？

    “放好了嗎？”教授追問，“我怎麽沒有聽見你的回答。”

    楚辭低下頭，盯著那幾條手指細的黑連接線，道：“放好了。”

    教授疑道：“好了？可是我怎麽沒有看到……”

    楚辭依舊盯著那幾連接線，目一不，而後他驀然轉，快速地在樣本室和儀室裏搜尋了一圈，再沒有找到其他通道或者門之後，他再次回到了教授的辦公室。

    教授第二次催促他：“三號，把數據芯片放上去，快一點。”

    楚辭抬手敲了敲終端背後的那麵牆壁。

    實驗室的牆壁要麽是金屬材料，要麽是明晶牆，這麵牆壁看上去和晶牆是一個材料，卻並不明。楚辭看著牆壁一會，忽然從口袋裏出一小塊粘合炸藥上去，又用高度切割刀沿著炸藥周圍劃了大概的框，然後往後退了兩步。

    三，二，一！

    倒計時的最後一秒和炸聲同時響起，地麵震不止，除了被他劃出來的部分炸開了一個大之外，整麵牆壁都開始出現裂紋，楚辭顧不得煙塵碎屑，彎腰直接從炸開的裏鑽了過去。

    ……

    牆壁背後的房間昏暗無比，穹頂唯一的照明似乎因為炸而不太穩定，線忽閃，一開一合，像某種詭異的眼睛。炸產生的煙塵就在這混沌的裏浮遊，無聲沉寂。

    地上爬滿了黑的連接線，有些因為剛才的炸已經斷裂，仿佛無頭的蛇，除了被楚辭炸開的那麵牆壁之外，其他的牆壁上也進來數條連接線，都匯聚向房間中央，實驗臺上那個方形的、盛滿了綠的水缸。

    而缸中，漂浮著一個人類大腦。

    鮮的紅，表麵丘壑縱橫，有細而明的管子在它的表麵，然後再和是那些黑的連接線相連，通往未知的領域。

    “三號？”教授嚴厲的聲音四麵八方響起，“你給的數據在哪裏？”

    楚辭的嚨緩緩了一下，語氣凝滯：“教授，您有沒有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事。”

    “忘記？”教授似乎不太在意，“我年紀大了，有時候記確實不太好，你說說看，我忘記了什麽？你提醒了說不定我就能想起來。”

    “您忘了自己是誰，”楚辭沉聲道，“忘了這裏不是叢林之心，也不是您的實驗室。您忘了，距離啟示錄計劃失敗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還有，您已經死了。”

    砰！

    某一條連接線炸開，火花四，水缸的大腦似乎波了一下，表麵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教授？”楚辭試探著了一聲。

    不斷有線路炸開，走廊外的警報聲似乎又響了起來，但是楚辭已經無暇顧及，他大聲道：“教授，你聽見我剛才的話了嗎？這裏不是叢林之心也不是你的實驗室——”

    “離開這。”教授如夢初醒般喊道，“快走！”

    “教授？”

    楚辭又了一聲，但是教授卻隻是來回重複剛才的話，這讓楚辭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覺，教授似乎，並不是在對他說話。

    可是這裏除了他，還能有誰？

    “教授，你在和誰說話？”楚辭急迫地追問，外麵的警報聲越來越清晰清晰，楚辭一邊說著，一邊下掉了槍上的彈夾，換了一個新的，“你想讓誰離開？”

    “記住我的話，簡直就是個瘋子，為了實驗什麽都做得出來！逃到找不到的地方去，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是誰——”

    教授高聲呼喊道：“林！快走！”

    楚辭扣彈夾的手指驟然一。

    他一個箭步衝到水缸跟前，急切地問：“你想讓林離開？他去了哪——”

    “不要問我，我不知道！”連接著水缸中大腦的細線接連斷裂，老教授歇斯底裏地吼，“他早就不在這了，他早就走了！”

    “他叛逃了，對，他叛逃了！”

    “你就當他已經死了，宇宙裏沒有這個人，他早就死了！”

    在他錯而執拗的念叨中，楚辭大致明白了他在說什麽。

    也許當年在叢林之心，老教授曾經勸過老林離開，而老林離開之後，有人問過他老林的行蹤，老教授大概就死在那個時候，所以他的記憶停留在那時。而他的軀毀壞之後，他的意識還被囚在這裏，日複一日的進行著他未完的實驗，永遠停留在虛假的迷夢之中。

    可是，如果教授會勸老林離開叢林之心……

    “他沒有叛逃對不對？”楚辭死死地盯著水缸中的大腦，大聲問，“教授，林不是叛逃對不對？他是被冤枉的，他不是逃犯，對不對？！”

    可是教授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他隻能不斷地重複“快走”、“別在回來”、“我不知道”。

    砰！

    又一連接線斷裂，教授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直到無聲無息。昏暗詭譎的房間裏，低垂連接上時不時有火花閃耀，卻又在一瞬間熄滅，就像誰流失的生命。缸中的大腦靜靜漂浮著，仿佛隻是一個實驗標本。

    隻有走廊上呼號的警報聲。

    “教授？”楚辭輕輕了一聲，他的聲音淹沒在無數嘈雜聲音的海洋中。

    教授沒有回答他。

    於是楚辭抬起槍，槍火火焰一閃，明水缸隨之炸開，碎裂的晶材料碎片夾雜迸的水花之中，在空中翻掠、飛舞。一顆子彈穿了的大腦，猶如一把利刃，將它劈砍兩半，卷水浪碎屑之中，齊齊砸在地上。

    楚辭轉離開，他後叮鈴哐啷嘩嘩啦啦一陣急促的響。

    他走出教授的辦公室時，整個實驗室走廊都被一片紅籠罩，警報聲繚繞不絕，楚辭快步穿過樣本室，將要走到門口時，他的腳步忽然停住，回過頭。

    他看著巨大的、青綠的培養皿，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槍。

    而就在這時候，就在楚辭將要扣下扳機的時候，培養皿中的拉萊葉，忽然一齊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