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梁屋作比,沈家是屋,沈弗崢如今是那不可或缺的樑柱,他能為沈家撐開面榮華才最要,至於這梁面上他要刻什麼圖,是沈家的事,但跟梁塌了比較,卻也不是什麼要事。
「就算不看門第,可鍾彌是什麼人?章載年當年低調離京,事才平息,鍾彌進了沈家,難保不會有人舊事重提,父親難道——」
筆尖一頓,暈開難看黑點。
沈秉林森然抬眼,截斷話,問沈禾之:「什麼事值得重提?」
沈禾之當即了聲。
一旁的沈承之在收到妹妹的眼神後,倉促地開口解圍:「只怕這件事章家那邊也不會同意。」
「嘩」一聲。
一張廢卷被拂落,如此輕的聲響,居然也能人冷汗涔涔,心驚不已。
沈秉林沒作聲,鋪開新紙。
沈承之一回想,這麼多年,沈家人年年去州市看,明面上的和氣已經討來了,為什麼章家會不同意?因這是一方為心安強求,一方作順應妥協的結果。
真有和氣,這麼多年章載年怎麼也沒有回京?
老先生骨子裡清傲,從沒有一刻低頭。
沈承之便知道自己也失了言,連忙補救說,「倒也不是說鍾彌不好,只是孫家小姐更合適一些,對阿崢的未來也有助力,他該娶一個面得力的妻子,家裡安心,才不枉父親這麼多年對他教導栽培。」
書房良久無聲,沈秉林擱了筆,一抬頭便是牆上鸞漂泊,不衫不履的書法,掛在那兒很多年了,那是一個筆正心正的人留下的墨寶。
他緩緩道:「面,得力……」
嘆息之間,人仿佛驟然衰老,失了僅剩的銳氣,輕飄飄一張紙,又落了地,兄妹倆剛對視,就聽沈秉林低聲說,累了,讓他們先回去吧。
「阿崢過來。」
沈禾之捧起杯盞,今年多雨,南地的春茶嘗著苦,看著庭院沈弗崢愈近的影,心冷嗤一聲,這麼多年一枝獨秀,如今當真是世無其二了。
本該沒什麼怨言的。
的兒子沈弗崢照拂,沈弗崢在家族的維繫平衡上,沒有錯供人指摘。
錯就錯在沈弗崢自己輕賤,牽紅線到蔣騅堂姐那兒,他都瞧不上,雖惱過,但也只當這位耀門楣的侄子目下無塵,心氣甚高。
細算算,的確是蔣騅堂姐高攀。
可章清姝的兒又何德何能?
當年章家離京,昔日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一朝不堪配,才同蔣聞結了婚。
雖然婚後蔣聞待一直冷淡,但這「不堪配」三個字,永遠思之快意,永永遠遠勝章清姝一頭。
章清姝這輩子都不配再與相提並論。
如今的兒要飛上枝頭變凰?
決不允許。
既然老爺子不肯表明態度,那就讓章家人來表明態度,當年章載年也不是非離京不可,是他傲骨難折,才斷送了章清姝和蔣聞的姻緣。
章家人寧折不彎,是低不下來頭的。
隔天,就人備車去了一趟州市,這麼多年,禮往這兒送,沒被收過,自己倒是第一次過來。
正值五月,車開不進巷子裡,只能步行,一路槐花如雪,沈禾之卻深深擰著眉頭,嫌這濃郁花香太俗鄉野。
兩進的小院子,隨可見牆瓦修補的痕跡,任人怎麼吹捧獨樹風骨,到底是凡夫俗子,落沒了就是落沒了。
院子裡,花草倒都一派心照料的蔥鬱。
蔣聞說過,章載年除了擅書擅畫,也喜歡侍弄花草,尤養蘭,蘭者,纖弱不失筋骨,暗香盈盈,品俗。
當時以為是借花思人。
如今一看,倒是真的。
一個手腳麻利的老僕出來迎,不冷不熱的態度說著:「老先生最近不好,剛剛午睡醒來,要緩一會兒,您先請到偏廳喝杯茶。」
糙木茶案上,卻置一杯九窨一提的茉莉銀針,耗時費力的複雜工序亦表明昂貴價格。
沈禾之著杯子,淡淡笑容里藏著些許譏諷,到底是假清高,離了京,封了筆,還不是要擺門庭若市的譜。
「這麼好的茉莉銀針,市面上怕是難找吧?老先生不好,倒是為難他常見客了。」
伯將茶盒放回原位,背整理柜子,淡淡答著:「不怎麼見客了,今年就開春沈四公子來看,老先生見過,這茶也是他帶來的,老先生不喝花茶,我們瀰瀰小姐倒是喜歡,平時家裡親朋過來,就讓泡這個茶。」
聽到沈弗崢,茶香濃得沈禾之眉心一跳,裝作自然放下杯子,問道:「我那個侄子常來麼?」
「前年第一回 來,之後年節來看過幾次,人不來,也人送禮來。」
沈禾之蔑然翹起角,怕是沈弗崢對他自己的父親也沒有這份孝心,為著個小妖,倒真是著了迷。
「阿。」
外頭喊了一聲,老僕忙應著出去,再進來,手邊攙著章載年。
他不像沈秉林那樣老了衰了,威嚴依在。
章載年年輕時是就是沒架子的人,看人總有三分溫笑,從容如暮春晚風,垂垂老矣也有一子蘊藉自華的氣度。
他瞧著茶案前的人,瞇眼辨了辨,好像過去的事許多都不記得似的,好半天才說:「是禾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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