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然怫然不悅,又是一句佛號：「貧僧方外之人，本不該攪紅塵俗事。玄學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諸位施主,不必太過相信命格之說。」

這話意思和方才的高大人一樣，玄學之事，不可盡信！

柯氏大打擊,一把拉住邊上兒：「歡兒,當年是你跟我一起……你快說話啊！」

栗歡低著頭：「娘,我們已經做錯了，認罪吧。狡辯些，還能從輕發落。」

柯氏：「……」

一開始的惱怒過後,突然就想起自己方才對兒的懷疑。又想到當年兒跟兒媳鬧得不可開,抖著手指：「是你！」

栗歡只留給眾人一個頭頂,眾人看不清臉上神,只聽道：「我什麼？娘,你就是找再多的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對著上面唐大人磕頭：「大人，罪婦認罪，當年罪婦母親不喜孫,整日鬱鬱寡歡，已到了水米不進的地步。罪婦也只是想為母分憂而已，只求大人從輕發落。」

潛意思是沒有想要害栗媛媛，會送走,是不想看母親死。

柯氏能被氣瘋了去。

指著兒,劈頭蓋臉開罵：「你個混賬！當年我確實不喜媛媛,可我從未想過送走……」眼看兒一臉漠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餘又看到押人的兵往這邊靠近，突然恍悟，跟兒吵得再多，也不能罪。

於是對著上面的唐大人猛磕頭：「大人容稟，媛媛是我親孫，我怎會想送走？孩子可以再生，我如今也有了孫子……本就是栗歡害我，我沒有吩咐送走孩子，都是自作主張！還名其曰為我分憂，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讓把孩子送走的話……」

栗歡也不是啞，立刻為自己辯解：「當今以孝治天下，您幾日水米未進，兒看在眼中，如何能不急？更何況那時你還特意跑到我家來住，整日跟我抱怨嫂嫂和孫，說那個孩子對栗家不好，你不就是想讓我主把孩子送走嗎？」

母倆養尊優多年，到了公堂上，偶爾記得自稱罪婦。著急起來，還是你啊我啊的。

唐大人也懶得計較，擺擺手道：「帶下去吧！」

柯氏哪裡肯依？

被兵拖著往外走時大聲喊冤，哭著喊著說瞭然騙。

當著百姓的面，犯人這樣不甘願，唐大人皺起了眉：「瞭然大師說沒給你批命，你偏說有。你可有證據？」

柯氏有一個人證，可栗歡顧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開口。

面如死灰，眨眼間又被拖出了好遠，突然，想到什麼，大喊道：「我有瞭然大師的批語！」

瞭然形未，數珠子的手卻頓了頓。

這都十多年了，誰會把一張破紙放這麼久？

可柯氏還真有，說了藏紙的地方，兵去尚書府一趟，果然找著了一張泛黃的紙。因為了，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可還是約能看清字。

確實寫著「此八字和父親相衝，過得好會掠奪家人運道，建議送養別」之類的話。

瞭然的這張紙，就是最好的證據。此時瞭然詫異之餘，也害怕起來。一來，他沒想到時隔多年還有人留著這玩意兒。二來，他沒想到栗媛媛憑自己還能回來，也低估了栗家對兒的執著。最後，他更想不到的是栗家真的把這番家醜外揚，弄到了公堂上。

事落到如今，堪稱機緣巧合。但凡有一點銜接不上，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柯氏這張紙早已被塞到了角落，也是事關生死，才從記憶深想到了紙的下落。

有了這玩意兒，瞭然百口莫辯。

唐大人有些為難，瞭然若是個普通人，早已經按律罪。可他是方外之人，且宮中的太后偶爾也會去長安寺小住，這就不好辦了。

瞭然站在堂中，還是那副高人風範。百姓聽了高大人的話，本來懷疑他了的，可他到了之後批命和高大人一樣的說詞，又言沒見過柯氏母，百姓已經又信他了。

可此時看到這張紙，好多近幾日去批命的人也拿出瞭然大師的批語。兩相一對比，字跡簡直一模一樣！

瞭然大師是個騙子！

是個高大人口中沽名釣譽順著客人想法批命的人！

百姓憤怒之餘，事飛快傳開。

還唐大人沉聲問：「瞭然，你還有什麼話說？」

瞭然又是一禮：「大人，當年這位施主前來，分明對孫厭惡至極。貧僧那般說，也是想救小施主一命，遠遠送走，總比留在府中夭折要好……」

蘇允嫣面一言難盡，合著沈妙宜還得謝他？

這也忒不要臉了！

唐大人有些怒，問：「可是有人指使你？若是真有，你只管說出來，本會從輕發落！」

聽到這話，瞭然毫不遲疑，手一指栗歡：「是這位施主前來，捐了五百兩香油，拜託貧僧此事。當年說，母親對孫厭惡至極，若是留在家中，大抵活不了多久。所以，貧僧才說了謊，這也是善意的謊言……」

總之怎麼說都是他對。

圍觀的百姓中又有人覺著，瞭然大師這也是想救人命，騙人也有可原。

唐大人很是為難，這實在不好辦。正想把人大牢改日再審，就聽外面一聲馬兒嘶鳴，一個著大紅衫的婦人開人群，大喊：「求大人為民婦做主！」

婦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將自己所生下嫡子被瞭然批命，然後被送往鄉下養得俗不堪的事說了，滿臉涕淚橫流，字字泣：「我那婆婆，最信瞭然大師，聽了他的話不與民婦商量，直接把人送走。並且這些年來從不讓人教導我兒。可憐我兒為長子嫡孫，本因金尊玉貴長大繼承家業，如今竟變一個鄉野莽夫……求大人為民婦做主！」

這又是另外一樁案子了。

今日天已晚，唐大人退堂，改日再審。

接下來的兩日中，又有好幾個人跑來告瞭然胡說八道害了家中孩子。

樁樁件件擺到桌案上，瞭然哪還有一高人風範？分明就是一個為了金銀而喪心病狂的人。

幾日後，唐大人再次開審，瞭然攪了好幾戶人家家中私，經他批命后的人輕則毀了半生，重則已喪了命。

瞭然被判即刻問斬，其餘那些與他勾結之人也認罪伏法。

可被他傷害的人，卻不容易恢復。比如一開始那個婦人，孩子已二十歲，脾氣都已定了型，想要重新讀書接手家業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不提這些已經鬧出來的，還有好多秉承著家醜不可外揚的人家，把家中的那些私生生咽下，私底下將瞭然罵得狗淋頭。

長安寺風評被害。

住持多年清修，基本不見外人，將寺中大小事給名聲在外的瞭然，沒想到卻是這個結果。寺中出事，住持站了出來，先是給百姓道歉，並願意重新幫瞭然批過命的施主重新看一遍，又將瞭然逐出長安寺，並且，找出瞭然所有財，全部買了米糧，從即日起開始施粥。

這粥，足足施了十多年！

可見瞭然斂財之狠！

而長安寺長年施粥，漸漸地將失去的名聲撿回。十多年後，又恢復了原來的鼎盛。這是后話。

柯氏母了大獄，因為找出了栗歡和瞭然勾結的事，本來的三十年又多了十年。今年都快三十……這輩子大抵都出不來了。

而柯氏則口口聲聲喊冤，想要出去。

瞭然雖然不對，送走孩子也不是柯氏吩咐。但是，兒把孫送走的事沒多久就得知了真相，卻從未想過找回孫，甚至知道孫下落，看到兒子兒媳找得心力瘁卻不肯多言一句……已經能證明是同謀。

知不報者，與犯人同罪！

哪怕翻出瞭然騙人的事，柯氏的罪名也毫沒減。

栗奚失過多，當日就暈了過去，退堂之後，栗夫人到底捨不得，將人接回了尚書府。

蘇允嫣自然也跟著一起。

栗夫人看著葫蘆一樣昏迷不醒的栗奚，面複雜，道：「其實，你爹今日這一遭，是他自找的。他……這是為了我們母子三人。只要你祖母在一日，我們就得轄制。今日之後，你祖母是死是活都與我們無關了。等到以後你祖母百年之後，我們把人接回了葬了，也是我們厚道。」

可若沒有栗奚今日的這一場罪，栗家人難免被人詬病。栗斌還小，能用一句不知事翻過此事，可栗奚告母，本不孝，對栗斌肯定會有影響。再有，蘇允嫣為栗家兒，以後做了世子妃，外人也會說得理不饒人，連祖母都不放過。

本來外面長大的姑娘得了賀朝慬青眼，外人本就酸，發生了這樣的事，還不知道要如何說心思深沉惡毒得連祖母都不肯救。

現如今栗奚此舉，將他和柯氏之間分割開來，許多人都會認為，是栗奚厭惡了母親，不關底下孩子的事。

與其說栗奚是厭惡了母親，不如說他是在母親和孩子之間選擇了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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