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留夢炎連連點頭,似深有會,指了指自己所住的貧瘠宅院,道:「我赴任福州時,經過湖州。只見不豪紳大族都被清查了。故而到任後,只敢居住這樣的二進院。」
王剛中不由到口乾,顯得有些不安。
因江南正在大刀闊斧地查貪腐,他的想法是,能留下最好,但若有萬一,就只能帶著家產隨趙與檡去占城了。
趙與檡往前傾了子,低聲道:「去歲末,我已遣人去占城。只待消息……」(5,0);
「何必去那天隔一方的蠻夷之地?」留夢炎徑直打斷了趙與檡的話,侃侃而談道:「我為大王指一個好去。」
「何?」
「琉球。」
「那荒蕪之地如何能……」
「誒。」留夢炎擺擺手,道:「大王且聽我說,我比大王了解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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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長談,賓主盡歡。
兩個客人出了留夢炎所住的小宅院。
王剛中回頭看了一眼,道:「你看,本是堂堂狀元、一國宰執,投降後卻只任一路監察,住得如此清貧,他怎可能不心生怨恨?」
「你讓我過來太冒險了!」趙與檡不滿道:「萬一留夢炎命人拿我怎麼辦?」
王剛中道:「他沒這麼做,可見他值得信任。」
「你拿我試探他?」
「莫驚,莫驚。」王剛中指了指巷子兩邊,道:「我早有準備。」(5,0);
「那就好。」
「是改朝換代了不假,但在福建這樣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畢竟是強龍不地頭蛇。」王剛中道:「何況我們也沒想做得太過份。」
正在此時,卻有一名小吏匆匆趕到。
「制使,不好了……劉元帥在彰武軍與人打起來了!」
彰武軍大營,正響起一陣陣呼喝。
「好!好!」
王剛中匆匆趕到,只見營中的空地上已搭了個演武臺,士卒們正圍著演武臺喊不已。
「讓開,讓安使過去。」
王剛中過士卒,抬頭看去,只見是有兩人正繞著臺子的邊緣走,顯然是在對峙。
其中一人乃是彰武軍統領李雄。
另一人著膀子,出渾刺青,材雄壯……卻是堂堂提督福建路軍務總兵的劉金鎖。
「李雄!你好大的膽子,休傷了劉大帥!」(5,0);
「哪個猢猻在下面喊?!」劉金鎖頭也不回,喝道:「休聒噪,滾一邊去!」
王剛中登時面大損,偏不好指責劉金鎖沒聽出他的聲音來。
再定眼一看,卻見劉金鎖手裡拿的是蠟頭木槍,上的刺青卻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啊!」
大喝聲起,演武臺上的兩個人已然衝撞到了一,揮兵,虎虎作響。
這邊斗得激烈,王剛中卻轉往營地走去,招起幾名校將問起來。
「怎麼回事?」
「劉元帥嫌統領態度不好,又摘不出李統領犯了什麼軍法,發了火,要與統領比武。」
王剛中心中不由冷笑,暗道劉金鎖也就這點本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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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金鎖?呵,追隨陛下最早,長進卻最慢。咋咋呼呼,能什麼大事?」
次日,當向留夢炎問起劉金鎖之事,得到的便是這樣的回答。(5,0);
王剛中遂道:「我便說,治軍豈是這般兒戲。」
「早年間,陛下初到慶符,便是與部將們一一比試,遂得將心。劉金鎖東施效顰罷了。」
「哈,怪不得。」
「不必在意那大傻子。」留夢炎道:「我說的事考慮得如何了?」
「趙員外的意思是,等占城的信使回來,再作計議……」
留夢炎輕呵一聲,道:「無怪乎大宋亡了。」
「狀元郎這是何意?」
「刀已架在脖子上,猶在這計議。今晨的報紙看了嗎?江南三十餘府徹查貪腐之事刻不容緩,江東鹽摻沙桉牽扯吏一百七十八人,盡數流放甘肅。我等不了你太久,你若覺得河西走廊比琉球好,送來的東西拿回去。」
王剛中吃驚不小,忙問道:「那依狀元郎的意思……?」
「簡單,若信我,就去琉球。財貨、部眾先全部送過去,築城廓、墾田畝。我等自可留在福州,萬一事有不妥,方才隨時可走。」(5,0);
「那麼多人貨,一時如何能送走?」
「現在知道急了?!」留夢炎詫道:「你們不是還想等占城的消息?現在反而急了?」
「這不是沒想到形勢變化如此之快……」
「僥倖?」
留夢炎反問一聲,滿眼都是不可置信,道:「大宋已經亡了,你還抱僥倖?!王安,你是把腦袋綁在腰上,知道嗎?」
王剛中心中一凜,頷首道:「狀元郎提點的是,我這便就去與趙員外相議。」
~~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中,劉金鎖上任福州已有大半年。
吃多了海貨,他頗有些想念長安的饃。
「娘的,浮雲遮眼不見長安,我彈劾留夢炎的摺子什麼時候才能批覆。」
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學了這樣一首詩,時常掛邊滴咕。
不人都聽過劉金鎖這般念叨,王剛中亦就此分析過,覺得不是演的。(5,0);
半年間,他與趙與檡已將不財貨都運往琉球了。
諸黨羽們十數年任一方,鹽稅上貪一些、行公田法再貪一些、每歲和糴徵兵再貪一些,再加上平常的積累,以及在島上所需要用的資,海船往返了五六趟,才終於完運送。
十一月初九,趙與檡也決定離開福州了。
他的護衛隊伍有八十餘人,俱是銳士。
從東城門出城,往碼頭而去,只見羅星塔下,大船已揚帆待發。
「東西都搬上船了?」
「是,在琉球的屋舍也已搭建好,大王過去之後應該能住得習慣。」
「半年經營,不容易啊。」趙與檡慨不已,嘆道:「此去,也不知何日能再回故地啊。」
他後的部將便應道:「大王不必傷,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說的好!」
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此時他們已經在大船邊了,周圍並無旁人,抬頭一看,才見到大船上有許多人冒出來,在船舷張弓搭箭。(5,0);
趙與檡抬頭一看,駭然變,不知為何自己的船上會有唐軍。
他連忙轉而跑,同時喝令道:「快,快讓王剛中發兵救我!」
卻發現羅星塔後又有一隊隊兵衝出,已對他們形包圍之勢。
「兀那狗廝,可是亡宋的秀王?」劉金鎖從船舷探出頭來,大喝道:「今日還不降?!」
「奪船!」
趙與檡麾下有部曲大吼,拔刀便要向船上衝來。
「嗖!」
船舷上一支利箭毫不留地出,正中那部曲嚨。
趙與檡大怒,抬手一指,大罵道:「劉金鎖,休要猖狂,莫忘了此是誰的地盤!」
「普天之下,俱是大唐的疆域!」
趙與檡猶想回罵,包圍過來的唐軍士卒已沖得越來越近了。
「快走!」
「保護大王,跳江走!」(5,0);
船上的箭雨已然來,趙與檡邊越來越多人倒下,他拼命衝到江邊,勐地躍起。
「噗!」
一長槍貫穿了他的大,將他釘在地上。
這次,劉金鎖用的已不是蠟頭槍。
趙與檡上劇痛,流不止,猶想拔出長槍。
然而周圍的殺喊聲漸息,他的部下投降的投降,戰死的戰死。
「拿下趙與檡!」
唐軍大喝著衝上來,腳步聲越來越響。
趙與檡滿臉是汗,滿手是,一邊掙扎,一邊喃喃道:「派接天潢本近親……」
「兀那狗廝。」
「我不投降!我乃社稷之近親,戰死亦是本分,有本事給我個痛快!」
劉金鎖已走到了趙與檡面前,看了一會,卻是道:「嘿,整個趙氏,也就你一人氣。」
「哈……」(5,0);
趙與檡狼狽無比,卻還無奈地笑出來,再說話,聲音卻帶著哭腔。
「總得……我大宋宗室,總得至要有一個人氣點吧……至一個……」
「大宋宗室,大宋宗室,都過去了還說個屁,有什麼用?帶走!」
劉金鎖聊過兩句,已失了耐心,兀自道:「害老子現在才能收兵權,還要剿匪,平海盜,忙死了……」
~~
福州城中,王剛中正倚在太師椅上假寐,心想著不知道自己這還能當多久。
眼看糾察貪污之風越來越烈,想必最遲到明年也得離開了,那得趕搜羅些人兒過去……
忽然,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安使,不好了,劉元帥在碼頭攔住了趙員外!」
「什麼?!」王剛中大吃一驚,連忙起,「他如何知道的?」
「就是說,那傻……劉元帥不可能知道啊!」(5,0);
「快,快去彰武軍……」
腳步匆匆趕到門外,王剛中定眼一看,卻見彰武軍統領李雄已經領兵站在那。
「你還懂得來?還不快速去碼頭?!」
「王安使,末將失禮了。」
「你說什麼?」
王剛中四下一看,已到不對。
眼前這些彰武軍士卒對衙門形了合圍之勢,不像是來聽令,反倒像是來拿人的。
「李雄,我平日待你可不薄。」王剛中退後一步,道:「我待你……還不錯的。」
「也許是不錯,但李統領卻想效彷慶符縣諸將忠於大義。」
有人說著話,從士卒們後面走了出來。
「狀元……」
王剛中還想呼喚,瞬間卻想明白了一切事,整個人呆若木。
「留夢炎?是你……你怎能……」
他已明白了,一切都是留夢炎詐他的。(5,0);
把所有的人力、力全轉移到了那琉球荒島上,船隻卻在福州被朝廷奪了,那先到島上的人只能投降……
完了。
王剛中想到這裡,心如死灰。
留夢炎不與他多言,徑直舉起了一枚令牌,喝道:「拿下!」
令牌是銅製、鍍金,上面字跡分明。
從王剛中這個方向看去,能看到令牌上寫的是「大唐行史臺」。
這是他半年以來無比恐懼的一個衙門。
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被這個衙門拿到了。
留夢炎也在看著自己的令牌,眼神十分莊重。
他看到的這一面,刻的是「糾察不法,鎮遏貪腐」八字。
猶記得,他接過這令牌時,天子說他們是刀,是把宋國三百年腐割下來的刀。今日,他做到了。
他曾答應過天子,要當一個造福萬民、澤百世的忠臣、能臣……這件事則要做一輩子,唯有到他死時,才能蓋棺定論。(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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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大半個月,榕城年節將近。
留夢炎在屋裡正在寫摺子,忽聽得外面歡呼聲大作。
他放下筆,出了門。走過栽著榕樹的街巷、登上鼓樓。
放眼遠,只見有旗幟半卷,那是劉金鎖帶去剿匪的兵正從城外歸來。
更多城中百姓聽得消息,趕來載道而迎。
留夢炎想到這近一年任期里,劉金鎖一個主意也沒出,最後卻還能做得順風順水,不由嗤笑了一聲。
「還真是個福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