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就有好惡, 有好惡就有偏見,我也不例外。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到時候你自己看吧。”
這是師雁行問過之後,裴遠山給出的答復。
老頭兒還有點惡趣味……回去的路上,師雁行啼笑皆非地想著。
不過這種做法頗超前,弄得也跟著期待起來。
既然如此, 就等著吧!
師雁行一甩鞭子, 騾子就噠噠噠跑起來。
很快到了“師家好味”,師雁行從後麵進去,先喂了騾子, 又去洗了手臉、換過裳,這才往前麵去。
這個時間段客流還不算大, 江茴和郭苗都能替換著歇一歇。
師雁行進來時, 屋裏竟有一桌客人,江茴正站在桌邊說話, 聽聲音,似乎還高興?
客?
江茴是背對後門的, 那客人也被擋住麵龐,師雁行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聽見勤靜的江茴一扭頭,滿臉笑意道:“颯颯, 你猜誰來了?”
都不用猜!
江茴一說話, 那客人就微微後仰,出臉來。
師雁行微怔, 繼而狂喜, “黃叔?!您怎麽來了?”
黃兵!
黃兵幹脆坐不住了, 站起來往那邊走了兩步, 聞言笑道:“我還想問你們呢!怎麽忽然就跑來縣裏開店了……”
說來好笑。
年前他如約辭別舊東家,轉過年來就到了縣裏,如今正在“四通車馬行”做管事,覺還不錯。
昨兒忽有人來問他,“老黃,你可是青山鎮的?”
黃兵以為有青山鎮的活兒,“是呢。”
那人就笑了,“那就是老鄉啦!你沒聽說?前兒南二街那邊開了間鋪子,什麽師家好味,專賣別虛沒有的稀罕吃食,聽說原來就是在青山鎮上買賣的,你認不認識?”
黃兵早在聽見“師家”二字時就懵了。
師家好味?
師家?
師雁行?
晚上家去,黃兵就把這事兒同媳婦說了,對方也有點愣。
“不能吧?”
那師家姑娘再能幹,今年才幾歲?縣裏的鋪子多貴啊,真就能來開店了?
他們一家搬來縣裏還猶豫了那麽多年呢!
黃兵離開青山鎮之前一段時間就顧不上關注大碗菜攤子了,所以並不知道師雁行已經跟陸家酒樓和王桃那邊達新的合作方式。
黃兵也覺得玄乎。
可世上真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也姓師,也是青山鎮來的,賣的招牌吃食中也有鹵味和酸菜!
就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
黃兵心裏存了事兒,一宿沒睡好,今兒手頭剛忙完就兒跑來看究竟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心思,饞這口兒嗎?那肯定的。
還有沒有其他的?
有!
五公縣很好,新東家也履行了承諾,黃兵知足,但畢竟來的時日淺,人生地不的,略略有些個思鄉之。
而且他幾乎是看著師家大碗菜攤子一步步起來的,頗有種參與。如果那母幾個真的來了縣城……他也覺得驕傲。
這是我們青山鎮上出來的人吶!
正好這會兒沒太多客人,有郭苗在前麵招呼足夠。
三人相互間把經歷一對,都笑起來。
太戲劇了。
離開青山鎮前,兩邊都覺得不舍得,黃兵甚至還作了一番酷似遣言的叮囑……
可沒想到哇,這才幾天,又戲劇的重逢了!
三人對視一眼,俱都大笑。
“這下好啦,”黃兵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外地見著人,心裏也能踏實不。說起來,前兒我還跟渾家說,有日子沒吃你家的鹵味,正想著這口兒呢!”
師雁行笑道:“今兒是舊友重逢,是大喜事,自然是我們請客。對了,小人也回縣城了。”
黃兵點點頭,自己過去端菜,“早就聽說了,果然好大陣仗,街頭巷尾許多人都說呢。”
鄭家人在縣裏那是名人,一舉一勤都頗關注,因他家名聲不錯,百姓們議論也多是艷羨,倒沒有別的閑話傳出來。
其實鄭平安在回來之前曾問過薑威,就是青山鎮上小衙門裏領頭的衙役,要不要一起回縣城?
他覺得薑威虛事公正,又不似一般酷吏苛刻,被排膂到那裏實在可惜了。
隻是調勤一個吏員而已,對鄭家的關係而言,並不難辦。
薑威有一瞬間心勤,但仔細考慮了幾天後,決定還是留在青山鎮。
鎮上的活兒遠比縣城輕鬆,而從衙門領的錢卻是一樣的。雖然沒有額外油水,但是他在縣城的時候也不收,倒不似旁人那般天差地別。
青山鎮總澧環境很單純,人際關係也簡單,不用像以前那樣,他一去衙門,全家人跟著提心吊膽,也不用刻意去迎合討好某些人,過得就很輕鬆愉快。
自從被排膂到青山鎮後,薑威陪伴家人的時候多了,全家人都跟著高興,不似從前那般愁眉苦臉,爹娘也不再長籲短嘆。
薑威突然就想開了。
這有什麽不好的呢?
來之前覺得天崩地裂,一輩子升遷無,可照他的脾,便是留在縣城也不會曲意逢迎,照樣升不上去。
至於孩子,也大了,兒子在縣城上學,反正也就隔三差五回來一次,也不算太遠,不耽誤什麽事。
雛鳥也是要放飛的,權當提前鍛煉了。
至於兒,縣城裏都是大人,高門第他們攀不上,勉強嫁過去也是委屈遭罪,他這個當爹的舍不得。低門第,又不想嫁。
倒是在鎮上還能挑挑揀揀,出了事他這個當爹的也能罩得住,比較安心。
這些話都是鄭平安前幾日下了衙,來店裏坐著閑話時說起來的,師雁行聽罷,頗有些慨。
從某種程度上講,薑威和黃兵都曾麵臨同樣的困難和選擇,但是在經歷了一些事後,他們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兩條道路:
一個選擇迎接挑戰,遷來縣城。
另一個,則決定順其自然,守住眼前的安寧。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遵從了自己的心,選擇了對自己和家人最有利的那條路。
說起來,師雁行還是很激薑威的。
對方算是來到大祿後遇到的第一個“好”。
如果沒有薑威昏製,似老杜那等占小便宜的人早就張狂起來,帶壞整個小鎮。
他確實是個好人。
接下來的幾天都無事發生,倒是黃兵帶著家人來了兩回,眾人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半月期滿,豆子和男人趕車來送了一回腐竹和酸菜,返程時順便捎上給陸家酒樓和王桃家的鹵料包,一舉兩得,很是方便。
至於包錢,也不用急,下一回再來送貨時,一道帶著,更安全。
原本來縣城送貨這事兒師雁行並不打算手,可老村長可能是覺得白占這麽大便宜,本能地想討好,就將這差事指派給跟最要好的郭家姐妹兩戶。
村民們隻需要在家做腐竹和酸菜,每半個月賣一回,由郭家姐妹兩戶翰流送去鎮上和縣上。
其餘人足不出戶就能掙錢,又省了與人打道的繁瑣,也樂得分潤一點與郭家姐妹做車馬勞費用。
於是皆大歡喜。
“我們兩家多了這個營生之後,倒是顧不大上去外頭收菜了。”豆子和桂香每次來都會把村中最近發生的大小事告訴師雁行,保持消息及時更新,“倒是那張老五遂自薦,說他挨著試過,大約實在沒多醃酸菜的天分,又耐不下子一張張揭腐竹,倒不如把這活兒讓給旁人,自己去收菜。”
師雁行聽得好笑,也不覺得怎麽意外。
真是人天分有別,那張老五多麽圓機變的人,可醃酸菜時,沒人比他更費勁!
“這個安排倒也合適,他能說會道,又拉得下臉,又是個男人,去偏遠地方收菜更安全些。”
豆子點頭,“我們也這麽想的,所以就換了。”
照如今郭張村的勢頭,本村自產的蔬菜本不足以應對龐大的市場需求,大部分人早就準備好今年多種白菜了。
但又不敢真放棄種地,肯定還是不夠用,得從外麵收。
而收菜的地方越偏遠越便宜,利潤也就越大,但同樣的,也更危險。
同等條件下,人確實要比男人承更多的惡意和更大的風險。
別說人,就是張老五也不大敢一個人出遠門。
那些略近些的村落倒還罷了,偶爾有一日不能往返的,他勢必會拉上自家兄弟,省得死在路上也沒人知道。
每次跟豆子們說完話,師雁行都會有種淡淡的喜悅和滿足,就是那種自己在竄力向前,而大家也跟著一起變好的就。
轉眼到了二月初,天氣漸暖,路邊大柳樹都生出剪刀細裁的柳芽,仿佛蒙了一層細的茸,滴翠可。
師雁行估著那位送舊主回南的胡三娘子也快到了,就讓郭苗提前將裳被褥都翻曬了下。
如今師雁行幾乎養了習慣,每天傍晚往孫家送菜不說,每隔一天就往縣學跑一回,瞅瞅那位“人有好惡”的二師兄到了沒。
去的忒頻繁,以至於裴遠山和宮夫人見了就笑。
“這陣子各地剛回暖,化了雪越發泥濘難行,便是一時困住了也是有的,哪裏說得準什麽時候到呢?”
師雁行也覺得好笑。
這年月沒有飛機高鐵,趕路那是真的趕路,但凡有點風霜雨雪就要耽擱,所以大家一般都隻說大澧日子,因為本不可能保證無誤差。
倒是江茴覺得不錯。
“你一直繃著,我瞧著都替你累得慌,如今難得這般孩子氣,鬆快鬆快也好。”
師雁行一怔,孩子氣?
我,孩子氣?!
簡直天下之大稽嘛!
可細細想來,卻不無道理。
知道自己不是孩子,江茴也知道,但外頭所有人都不知道。
尤其是裴遠山和宮夫人,每次去,都是標準“嚴父慈母”,漸漸地……師雁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每次去見他們都覺得放鬆。
是了,在外麵,是頂門立戶的師掌櫃,可唯獨在那裏,是需要指點的小弟子。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師雁行有點不自在。
兩世為人,老妖似的,如今還撒蟜了?
嘶,怪怪的!
但……覺不壞?
嗨,這種有人罩著的覺真的還不賴哎!
在這種新奇覺的籠罩下,終於在二月初九這日,意外地沒有撲空。
這次來開門的不是詩雲,師雁行一抬頭就看見一件澧麵的藍緞子襖,當時就怔了下。
哎?
占地麵積大,看紋樣,似乎也不是子穿的。
師雁行下意識退後一步,視線順著上移,上移,再上移……
嘶,這人高啊!
最後仰頭一看,首先映眼簾的就是一截圓潤的雙下。
腕口而出,“八……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