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是
右蘭紅著眼睛點點頭,又問,“那伯父過來,是要做什麼?”
做什麼?
大概是……
劃清界限吧。
顧朝深吸一口氣沒回答,反手招呼右蘭進了魏嵐的房間,“幫哥哥一起收拾。”
*
房間裡,顧阿婆掙扎坐起,“魏、魏首長?”
魏學良頷首,“空手來的,勿怪。”
遂又拍了下手示意,目環視落到靠窗戶的椅子上,提了一下坐了過去。
兩家雖沒走正式流程,但孩子的事基本已經敲定。
若是正常況下,魏學良初次登門,那肯定是不能空手的。
此時眼下況,又要另當別論。
“魏首長客套了……”顧阿婆說話有氣無力,卻仍是強打起神。
魏嵐出事,魏學良千裡迢迢趕過來,為的是什麼,顧阿婆不是不明白。
正因為明白,心裡才更難。
魏學良話很,坐在那裡就沒怎麼開口,都是聽顧阿婆在說。
顧阿婆心裡念著魏嵐,渾濁老眼帶著笑,跟他講起原來的顧家什麼樣,魏嵐來了以後,顧家又是什麼樣,家裡的變化,顧朝的變化,還有右蘭的變化。
說著說著,顧阿婆眼裡又帶了淚,前面細數起魏嵐的好,後面又說起和顧朝愧對魏家,沒能把人護住。
“我這把老骨頭即將土,可朝哥兒的人生還長,他子倔又固執,這輩子只怕會懷著愧疚、愧對度過,只求魏首長寬宏些,容他在跟前盡盡孝,別他想要懺悔,都無地可循。”
顧阿婆了解顧朝,以顧朝的子,他會帶著魏嵐的那份、孝順,一起守候魏家人邊。
可是,出了這樣的事,魏家人還能原諒朝哥兒嗎?
多是不能,顧阿婆無懇求魏家的原諒,卻也不想顧朝苦一輩子。
想爭取……
魏學良煩悶了兩把頭髮,長歎一口氣沉默許久,最終看向顧阿婆,坦言道:“顧朝是個好孩子,我們都很喜歡他。”
“我也很願意促這這樁婚事,但是……”
魏學良結上下滾,無可奈何笑了笑,“這件事是他人有意為之,於於理都怪不到他上。”
言下之意,就是魏家人沒有怨懟顧朝的意思。
顧阿婆微怔了一下,心裡浮現一期意,“魏首長的意思是……”
可不等顧阿婆多說,魏學良又繼續說道:“我們沒有怪顧朝的意思,但是……”
“孩子媽媽接不了。”話都說的差不多,魏學良起往門口走,上把手的瞬間,他又道:“如果可以,勞煩老人家代為轉告,讓他以後……別再去了。”
魏家人沒有人責怪顧朝,但是,顧朝出現在他們面前,會一直提醒他們這件事的發生。
與其永遠的活在悲痛之中,不如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
“魏、魏首長……”
後傳來老人滄桑急促的喊聲,魏學良沒有停下腳步,拉開門走了出去。
反手關上門,看見門口站著的一大一小,魏學良愣了愣,“這是?”
他掃了一眼顧朝眼裡的箱子。
顧朝眼眶紅紅,努力出淡淡笑意,“是魏嵐的東西,我想著伯父應該會帶回去,所以就收拾出來了。”
年輕人笑容抑又靦腆,周挫敗頹廢的氣息環繞,和半年前校場上把他摔倒的年輕人相比,判如兩人。
甚至二者之間,一點點能聯系上的地方都沒有。
除了愧疚,顧朝心裡的傷痛,並不比他們吧。
魏學良再度看向他手裡的箱子,沉默盯了許久,沒去打開細看裡面都是什麼,“留著做個念想吧。”
魏學良拍拍顧朝肩膀,“你既還把我當做伯父,當做長輩,就聽伯父一句勸,以後好好過日子。”
目注意到顧朝後的右蘭,魏學良淡笑了聲,“好好孝敬你,教養弟弟妹妹。”
顧朝裡酸水翻湧,魏學良往外走,他就跟在後,“伯父,我過陣子再去京市看你們……”
這回魏學良沒有應聲,更不曾回頭,連腳步也沒停頓一下。
顧朝追幾步,腳步不自覺慢下,最後停在原地。
他不是傻子,知道魏學良的意思。
他現在徹底和魏嵐、魏家沒有了瓜葛。
在右蘭的記憶力,之後顧阿婆喊哥哥單獨說了一回話,說了什麼,並不知曉。
只知道那天哥哥從阿婆屋裡出來以後,抱著藤箱坐在後院嵐姐姐常坐的搖椅上,眼睛猩紅乾嘔了許久,最後一翻,躺在井蓋上爽朗大笑。
那笑聲爽朗洪亮,卻比哭聲還要淒慘令人心碎。
年右蘭還並不懂得、心痛的滋味,故只看見表面。
全然不知當時顧朝雙耳不斷傳來嗡鳴聲,胃裡出好似幾隻大手同時翻攪,眼睛充想要落淚,卻脹痛酸,一滴淚都落不下來。
他沒有眼淚,他哭不出來。
顧朝心裡好痛。
他的姑娘,他的,他的太啊……
周圍竹林樹木,萬迅速褪去,仿佛在一瞬間,顧朝置於一個黑的空間。
周圍黑一片,只有前方傳來亮。
束中,魏嵐一白連,笑容粲然,“七月底所有的向日葵都會盛開,到時候一定壯觀!對了,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
小手輕松愜意搭在草帽帽簷,正側首向他看來,“就知道你不知道!聽好了!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時你是太,我目不轉睛,無你時,我低頭誰也不見……這就是向日葵的花語,怎麼樣?浪漫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
說完,笑嘻嘻轉往前方跑去。
隨奔跑拉遠距離,束越來越遠,很快就要消失不見……
顧朝瞳孔渙散失去彩,手想去抓那道消失的,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天空灰撲撲竟顯沉,他翻躺在井蓋上,眼裡淚閃爍,突然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哈哈……”
右蘭一直在廚房門口打量,不敢靠近,聽見顧朝小聲,不知為什麼,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嗚嗚……哥、哥哥,嵐姐姐,嵐姐姐……”
……
*
八月底九月初,顧阿婆早已是強弓末弩、油盡燈枯,已經走到了一生中的最後一步。
“這樣越來越好的年月,有誰願意死呢?”
昏暗的房間裡,古樸的舊木床上,顧阿婆好瘦仰面躺在上面。
“嵐、嵐丫頭還沒找到……我還沒看見朝哥兒的孩子出世……”顧阿婆滿臉壑,目渾濁看不清東西,只能手無力的憑空抓著什麼。
“阿婆。”顧朝坐在床邊,抓著顧阿婆的手抵在耳邊,眼眶裡有淚卻遲遲不肯落下,“阿婆你去吧。”
顧阿婆恍若未聞,另一隻繼續在半空抓著什麼,隨後就聽蒼老虛弱的聲音再度響起,“魏、魏嵐吶……”
“阿婆不是不喜歡你……”
“你不知道自從你來了家裡,每天嘰嘰喳喳的,有多熱鬧……阿婆喜歡你還來不及……”
“你這皮丫頭,到底跑哪兒去了……快快……回來,阿婆、阿婆給你煨蛋吃。魏、魏嵐吶……”
顧阿婆斷斷續續說著,周邊人默默落淚,心裡很不是滋味。
突然,蒼老聲音戛然而止,顧阿婆手驀地落下,渾濁老眼瞪得老大,已然沒了氣息。
直到最後一刻,顧阿婆還念著魏嵐。
“阿婆!”顧朝低吼一聲,大滴的眼淚落下。
一旁一直小聲哭泣的右蘭反應過來後,再也忍不住撲倒床前,失聲痛哭:“阿婆,阿婆?阿婆!”
理完顧阿婆喪事已經是半個月之後。
上頭有推行了新政策,包產到戶,大集解散,土地分到個人頭上。
顧家分了小港那邊的三畝地。
顧朝將田地租聘出去,家裡鑰匙給顧,讓顧幫忙照顧右蘭,租地的人家會在每季收時,將租金給顧,算是右蘭的口糧。
顧朝站在魏嵐的房間裡,魏嵐乾淨敞亮,窗戶早已換明玻璃的,此時自窗口傾瀉室,即是房間空,依舊充滿的味道。
一如人,乾淨,溫暖……
是……
是他的啊!
他本深黑暗,以為抓住了可以救贖自己的明,誰知道不過轉瞬間,便陷更深的黑暗當中。
顧朝咬牙關,深深看了一眼後,決然走出房間,鎖上門。
他背上行囊準備出門,院裡顧夫婦抱著孩子,右蘭站在門口著他小聲哭著。
“哥,別走,別走行嗎?”右蘭哭著撲進顧朝懷裡,抱著顧朝不肯撒手,“我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再沒有哥哥了,別走行嗎……”
嵐姐姐沒有了,阿婆死了,就連哥哥也要走了。
右蘭陷極大恐慌。
不明白,明明……
明明大家在一起很開心很幸福的,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然變這個樣子?
只剩下哥哥了。
顧朝一臉死氣的了右蘭的腦袋,聲音平緩冷靜:“右蘭乖,等我在外面安頓下來,就回來接你。”
他這一生失敗頂,沒能保住所之人,也沒能讓阿婆安度晚年,現在還要將唯一的妹妹丟棄……
可是,別無他法,這個曾經充滿快樂和幸福的地方,如今只會讓他痛苦不堪。
“不……我不要!”右蘭失聲痛哭,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如果哥哥也走了,那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不要!”
右蘭始終沒能留下顧朝。
顧朝預備先去海市,找謝驚鴻代一些事,然後再去找魏嵐。
他背著行囊剛要上火車,卻在縣火車站,遇到一襲長衫、打著油紙傘的謝驚鴻。
兩人面都十分訝然,找地方坐下寥寥幾句說明況,又都各自陷沉默。
謝驚鴻來H省,確實是來找顧朝的。
生意上的事,他曾多次給顧朝寫信,尋求幫助也好,商量事也好,但從未收到回信。
謝驚鴻也曾懷疑,但轉念一向,七月底高考在即,顧朝或許是在忙著參加高考,等這段時間過了,應該就能聯絡上。
然而,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
謝驚鴻再也坐不住,決定親自過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過許多種,卻獨獨沒想過眼下這種。
那個總在信裡他“驚鴻小朋友”,會給他做新裳、做好吃的的姐姐,失蹤了?
死了?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謝驚鴻臉板起,想去質問顧朝,可當目掃見旁低著腦袋,渾籠罩頹廢萎靡氣息的男人,重話,又說不出口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謝驚鴻著油紙傘木柄,目虛虛向街道,雨點淅淅瀝瀝的下,路上行人或用手,或用服兜住腦袋,力奔跑。
“繼續這樣頹廢下去?”
“我要去找,沿著河,沿著江,沿著海……只要是臨水的地方,我都要去找。”
“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謝驚鴻轉頭,稍顯圓潤的娃娃臉,目倏地凌厲,“你現在就是在浪費時間。”
“那能怎麼辦?我不能……”
天空炸響,驚雷閃過該去顧朝後半句話。
他低著頭,大手附在眼上,抖得不像話。
謝驚鴻一直能見魏嵐一面,得知這樣的況他也很難接。
可是事已經這樣,繼續尋找,除了浪費時間,心更加抑,還能得到什麼?
謝驚鴻垂下眼簾,稚的臉上浮現不符合年齡段的深沉神,“那時候不想你去海市的吧?但是為了你,怕擋了你的路,讓你去了。”
“這是用命換來的,你還要再辜負一次嗎?”
“你想想,想讓你做什麼?或者,想做什麼?”
“你有很多種選擇,為什麼一定要選擇最無用的?”
火車站人來人往,兩人並排坐在臺階上的涼椅上。
隨謝驚鴻一言一句落下,顧朝後脊背漸漸直,長久以來因愧疚而發苦、頹廢的眉眼在瞬間重新恢復朗堅毅。
謝驚鴻說的對。
魏學良說的也對。
如果是魏嵐,也一定不願意看到他這般喪家之犬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