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到柴房把秦大娘和李如生的安置好,回來匆匆洗了個澡,還沒回到裡屋就聽到一陣不急不慢的敲門聲,開門一看,薛汝正站在門口,一張老臉板得連皺紋都拉平了。
甭管薛汝頂著個什麼樣的臉,在案子一團麻,蕭瑾瑜還不得不臥牀休息的時候,見到這樣一個能頂事的人來,楚楚心裡頓時一熱,“先生好!”
“娘娘,”薛汝低了低頭,“老夫找王爺說幾句話。”
“王爺就在裡屋歇著呢!”
薛汝進來的時候,蕭瑾瑜正皺著眉頭閉目躺著,楚楚喚了蕭瑾瑜兩聲,蕭瑾瑜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楚楚剛要湊近看看,薛汝擺了擺手,坐到牀邊把手進被子裡,剛搭上蕭瑾瑜的脈,就見蕭瑾瑜脣微啓,微弱又急切地說了句什麼。
薛汝兩條眉一塊兒往裡湊了湊,印堂微微發黑,“王爺,此事需從長計議。”
楚楚沒聽清蕭瑾瑜的話,看著薛汝這副嚴肅鄭重的神,忙問,“先生,王爺說什麼啦?”
“王爺說……他只跟老夫生孩子。”
楚楚一愣,湊上去了下蕭瑾瑜的額頭,手剛到那片滾燙,趕道,“先生,王爺發燒說胡話……您可別當真!”
薛汝微微點頭,“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楚楚不懂這兩句是啥意思,但看見薛汝點頭,知道說的不是什麼壞事,也忙跟著連連點頭。
薛汝小心地把手撤出來,仔細地掖好被子,擡頭看到蕭瑾瑜枕邊的那疊紙頁,眉頭了,剛出手去,楚楚已經一把抓到了自己手上,小臉微紅,吐了吐舌頭,“我今天還沒幫王爺收拾屋子呢……他一忙起來,老是把東西扔得滿屋子都是!”
“娘娘辛苦了……”
楚楚把那疊紙頁抱在前,笑得甜甜的,“先生也辛苦啦!”
薛汝緩緩站起來,“王爺還按舊方子服藥就好,老夫晚些時候再來叨擾……王爺若是醒了,還請娘娘代爲轉告,請王爺無論如何萬萬速結此案,否則必生事端。”
“我記住啦!”
******
第二天日近正午,蕭瑾瑜纔在骨節裡綿延的疼痛中昏昏醒來,外面天還著,吃多藥,多遍藥酒也是徒勞。
可邊這人還在執著而小心地幫他著。
“楚楚……”
楚楚擡起頭來朝他暖融融地笑了一下,又低下頭去認真地著他腫得變形的膝蓋,“王爺,你醒啦?”
蕭瑾瑜微垂睫,輕蹙眉頭看著自己瘦得皮包骨的雙,“楚楚,別管它了……”
“就快好啦。”楚楚頭也不擡地著,“薛太師說了,讓你一定馬上結案,你肯定又得忙了,我給你,一會兒你坐起來能舒服一點兒。”
蕭瑾瑜微怔,“薛太師來過了?”
“昨天晚上來的,你發燒說胡話,非要跟他生孩子,把他給嚇跑啦!”
蕭瑾瑜臉上一陣發燙,頓時漫開一片紅雲,“是嗎……”
“是呢!薛太師說,讓你一定趕結案,否則就要出事了。”
蕭瑾瑜眉心微,“還說什麼了?”
楚楚又往手上倒了點兒藥酒,不輕不重地上蕭瑾瑜蒼白的腳踝,“也沒說什麼了……對啦,”楚楚脣輕抿,擡起頭來看向蕭瑾瑜,小心地道,“薛太師想拿你枕頭邊上的那疊紙,你以前說過,你邊的紙不管帶字還是不帶字,只要沒你的準許誰都不能看,我就給你藏到枕頭底下啦。”
“謝謝……”
“早晨的時候大哥也回來啦,你要的東西他都給你拿來了,就放在桌上。”
蕭瑾瑜側過頭去,看到屋中間桌上那摞一紮高的卷宗,“好……”
楚楚給他完藥酒,仔細地幫他洗漱乾淨,換好服,攙他坐到椅上,不忘在他腰後墊上一個鬆的靠墊,把筆墨紙硯都給他擺放好,倒給他一杯溫熱的清水放到手邊,才跑出去給他煎藥熬粥。
蕭瑾瑜看著楚楚把這一切幹得井然有序,任何一個手幫忙的空都沒留給他,角清淺的笑意不微微發苦。
他娶,本意並非如此……
可如今若不在,他還能活幾日?
剛剛把放在最上面的卷宗盒子拿下來打開,苦笑還沒去,房門突然被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
吳江頷首站在房門口,臉鐵青,“王爺,王小花死了。”
蕭瑾瑜一愕,“在哪兒?”
“就在隔壁……他房裡。”
“我去看看……”
蕭瑾瑜兩手剛到椅的子,突然聽見一陣齊刷刷的隊列行進聲向他房間這邊靠近,還沒聽出蹊蹺,齊刷刷的腳步聲已停,一人邁進房中。
吳江迅速按刀回,看到進門那人時子一僵,利落屈膝下拜,“末將拜見皇上!”
蕭瑾瑜眉心微沉,看著一向笑不離臉的皇上眉頭鎖地走進來,頷首見禮,“皇上。”
“吳江……朕跟七皇叔談點事。”
“是。”
吳江起退出去,關上房門,皇上才把拎在手裡的那個食盒擱到桌上,打開,取出厚厚的一疊摺子,蕭瑾瑜打眼看過去,至三十本,擱在最上面的是張沾的白布。
皇上坐也不坐,皺眉頭深深看著神淡然的蕭瑾瑜,手抖開那張白布,“七皇叔,這是朕登基來第一回有人告狀……告你私設刑堂,誤斷冤案,縱容手下,草菅人命。”
蕭瑾瑜這纔看出來,這張沾的白布是份寫得歪七扭八的書,字跡很稚,句法簡單糙,像是學字不久的孩子寫的。
想起昨晚景翊的話,想起薛汝讓楚楚轉告的話,蕭瑾瑜眉心微,“可是李如生的妻兒告我?”
“還有他爹!”
蕭瑾瑜微愕,“他離開貢院了?”
“你問朕朕問誰啊!”皇上“砰”地把書往桌上一拍,“七歲的孩子寫書,八十歲的老人滾釘板,那個瞎眼的婦人在宮門口把腦袋都快磕裂了,你跟朕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蕭瑾瑜靜靜看向那摞摺子,“想必諸位大人已經代臣解釋過了……皇上心中也有裁決了。”
聽著蕭瑾瑜不帶一緒的聲音,皇上一怔,一靜,長長嘆出口氣,從桌下拉出凳子往上一坐,擺擺手,“朕被朝堂上那羣老東西鬧了一早晨,腦子裡跟進了豬油似的,七皇叔莫怪……”
蕭瑾瑜把手邊那杯溫水推到皇上面前,“茶葉都給薛太師了,皇上湊合一下吧。”
皇上端起杯子悶了一口,“七皇叔……這摞摺子參的不是這事兒,還翻出一大把陳芝麻爛穀子來。”
蕭瑾瑜笑意微冷。
“也有一件是新事兒……”皇上又狠狠悶了一口清水,“今天早朝兵部尚書當堂參你,說你多次私會突厥王子阿史那蘇烏,並私放其離開我營。”
蕭瑾瑜輕輕點頭,“臣前後共與阿史那蘇烏見過三次面,兩次放他離開我營……此事臣在回京途中已向皇上如實奏報。”
皇上眉宇間凝起鮮有的嚴肅,“問題是,你說第一次放阿史那蘇烏和都離離營的時候,帳裡除了兩個從林軍裡調去的侍衛,就只有七皇嬸了……兵部如何知道此事?”
蕭瑾瑜一愕。
皇上聲音微沉,“七皇叔,於公於私,都要先委屈你一陣了。”
蕭瑾瑜緩緩點頭,“應該。”
“朕著人儘量打點好牢中一切,七皇叔可有什麼要求?”
“不必麻煩……”蕭瑾瑜淡如清水地看了眼桌上的案卷盒子,“容臣把李如生一案的東西帶走就好。”
皇上了眉頭,“這案子已經移大理寺,朕點了景翊來查……有首輔大人的面子在,那羣老東西沒什麼話說。”
蕭瑾瑜無聲輕嘆,擡手合上案卷盒子,“謝皇上。”
“那七皇嬸……”
蕭瑾瑜薄如劍的脣微抿,“是這案子的仵作……景翊還用得著。”
“七皇叔可要收拾什麼?”
“不必了……就帶著那箱藥吧。”
“朕讓人進來幫你拿。”
“謝皇上。”
******
皇上來的時候就心安排過,悄無聲息地來,又帶著蕭瑾瑜悄無聲地走,沒驚貢院中任何一個不必要的人。
從貢院到關押王公貴族專用的天牢,蕭瑾瑜一言未發,也不知道皇上一直走在前面的轎子什麼時候轉道離開的,到天牢門口下轎的時候已只剩四個宮中侍衛。四個侍衛把蕭瑾瑜送進那間整潔寬敞的牢房,擱下蕭瑾瑜的藥箱,一拜而退。
蕭瑾瑜不是第一次來天牢,卻是第一次要在天牢裡過日子,看著這間整潔寬敞卻照樣溼暗的牢房,蕭瑾瑜平靜得像是坐在王府書房裡一樣。
皇上的意思他聽得很明白,於公,皇上要安穩人心,於私,皇上要保他命。
他知道自己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是這個時候,因爲這樣的事。
牢中氣比外面雨天的時候還要重,寒如隆冬,蕭瑾瑜剛想打開藥箱翻出點兒止疼的藥來,就聽到牢門傳來一聲怪氣的靜。
“安王爺。”
蕭瑾瑜轉頭看過去,看清鐵柵門外那張百褶包子臉的時候,心裡一沉,臉上依舊靜如冰封,“譚大人。”
一陣鑰匙擰銅鎖的刺耳聲響之後,門上鐵鏈被“嘩啦啦”地扯下來,鐵柵門“吱呀”一開,譚章著愈發渾圓的肚子擡頭邁進門來,瞇著眼睛笑意濃郁地打量著蕭瑾瑜。
“不敢當,不敢當……安王爺,別來無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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