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的聲音中氣十足,激起大殿前,那柄立于弟子正中的巨劍,也振起聲聲嗡鳴,似在回應著如今劍宗之主的心聲。
“今日,那所謂鼎盛五宗,所謂名門正道,高舉何等‘正義’旗幟,要葬我劍宗于此?
‘魔門’!
他們稱我劍宗殘忍無道,屠戮無度,是為邪道魔門!
可幾百年來,污濁當道,那一個個所謂‘名門正派’,一個個道貌岸然之徒,卻縱容污穢,不管不顧,為保一日靈息,任之殘存發展千百年之久,置天下世人于危亡而不顧!
而我‘劍宗魔門’,不惜自損,匡扶天下,斬妖滌濁,護世道朗朗乾坤,衛天地盛泰民安,反世賊首,人人得而誅之——
你們覺得,這公平嗎!?”
“不公平!”
他們劍出青山,不辭辛勞,唯求除魔衛道,證得本心不負,卻被人平白誣陷,了佞魔頭。
有些人坐吃山空,只管修行,視天下生靈為芻狗,剝削這天地每一寸凈土,了正道仙人。
這怎麼可能公平?
“這本就是不公之事!
幾百年來,我劍宗因這世道不公,屢屢挫。門人子弟出門在外,既要為斬除邪佞累,又要為‘正道’暗手煩憂——多人外出歷練,因這幾次三番的針對,死里逃生?
又有多人,慘死在那一個個所謂‘正道’的毒手之下!?
我們本就因這不公,失去了太多親人!
而今,他們打上門來,要毀我劍宗基業,屠我劍宗親朋,我們還要為這世道不公,委屈求全,賣友求活——
你們覺得,這應該嗎!?”
“不應該!”
“當然不應該!
你們可知,天下人為何拘泥劍宗不放,誓要葬劍宗于死地?
他們罵我劍宗之過,不是因為我劍宗真的有錯!
是因為他們膽怯!
他們膽怯于心中有鬼,膽怯于有朝一日,我劍宗之劍,直指他們的嚨!
他們膽怯于我劍宗秉承心中真意,還與天地乾坤明——卻要揭發了他們骯臟齷齪的蠅營狗茍!
我劍宗本就無錯,又為何要為他人俯首!
若不拔出今日之劍,直面不公,又如何對得起那犧牲同袍,如何對得起這畢生信念!
如此,我且問諸位同袍,我們當不當戰!”
“當戰!”
鹿鳴言罷,深呼吸一口氣,語氣沉道:
“但你我皆知,劍宗之外,是為五宗合圍。單憑劍宗之力,只怕蚍蜉撼樹。
我贅述至此,并非是要潑彼此冷水。而是想告知諸位,我們戰的理由為何,又該如何去戰——
你們遠比我更年輕,皆承載著我劍宗萬世基業,你們唯有活著,才可使我劍宗星火相傳,亙久不熄。
我要讓你們知道,我們去戰,不是為了意氣之爭,與人拼死拼活。
是為了讓更多同袍,能夠在這必死絕境里,尋求一線生機——”
鹿鳴說罷,回首看向自己后的三個師弟。
侯星海、苗煙煙、孟拳。
當年劍宗七劍仙,逍遙天地,馳騁萬川。
可滄海桑田,總有人被迫離開。
鹿鳴沉靜道:
“山外地仙,會由我等四人聯手鎮。
我們四人將盡量拖延他們,爭取力所能及的時間。
沒了靈境地仙手,憑你們的手,只待時機合適,未嘗不會有趁機的可能……”
“什麼!?”
劍宗弟子才剛剛被激起的戰火,一時間不免停滯了片刻。
半晌,終于有人問道:
“大宗主!山外地仙說有二十余人,只憑你們四人,這、這和送死有何區別!?”
“要死也死在一起,我呂方剛絕不做窩囊之輩!”
“住!”
眼見門下弟子有所異議,鹿鳴的神不由更為嚴肅三分,
“這是我作為一宗之主的命令,我命令你們趁離開!
我要你們答應我,哪怕只有一個人逃出去,哪怕躲到了天涯海角,安定以后,也要另起爐灶,開辟山門——
傳我劍宗薪火,代代不絕!”
“這——”
“不容有議!”
鹿鳴沉聲一喝,當即喝住了那些熱上頭的弟子。
眼看宗主不容置疑,一眾弟子才漸漸明悟,鹿鳴此言的意圖。
這一時間,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許多——
他們想起了初次踏上劍山的期盼。
想起了初次拔出寶劍的欣喜。
想起了初次下山歷練的煩憂。
想起了初次斬妖除魔的正氣。
想起了初次快意恩仇的瀟灑。
想起了初次高朋滿座的溫暖。
這里是劍宗。
這便是劍宗。
這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死去,任何人都可以犧牲。
唯獨‘劍宗’二字不可。
因為這渺小而又偉大的兩個字,承載著劍宗古往今來七十余代弟子的喜怒哀樂,也承載著他們所有人或長或短的一生。
它不分貴賤,也無分尊卑。
只因它是每一個劍宗子弟的——
家。
想的多了,眼眶也不免潤了。
他們想起了宗主方才喝止的話,抖的嚨,竟不自覺地發出了哽咽的高歌:
“劍宗薪火,代代不絕!”
“劍宗薪火,代代不絕!”
“劍宗薪火,代代不絕!”
鹿鳴欣地笑了。
師父。
您若有在天之靈,看見了今日之景,應當也會有無限的歡喜吧?
他輕輕呼吸一口快意清氣:
“誅仙劍陣支撐不了多久,萬仙山自有陣道高手,由各方合力破陣,用不了幾日便會攻破……
你們且先整頓心,相互道別。
此去一別,若無再相見之日,也要將每個人的樣子記在心里。
你們要記得,之所以能夠逃出去,憑的不是你一人本事。
而是因我劍宗弟子萬眾一心,同仇敵愾!”
“是——”
“不必了。”
一眾弟子才要連連應聲,卻忽聽不知何飄來一聲清冷語調。
這才是真正在潑人涼水。
眾人循聲去,只見那近百年都不顯山水的人,竟已不知在何時飄到了眾人前。
“江宗主!”
葉鶯歌當然能一眼將認出來,險些按捺不住激的心,要沖上去抱住。
“小師妹,你為何……”
鹿鳴心頗為復雜。
因為他本不愿再把江秋皙牽扯進來。
而已至人前的江秋皙,沒有理會任何人迥然各異的目,只平靜的敘述道:
“我已托人開辟乾坤大陣,去往一不會有人知曉的地界。
即刻起,劍宗弟子盡數前往劍山后峰。
明日,沒有人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