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裏,十二臺帶鋸震耳聾。
一個中年人拎著熱水壺走了過來,大聲喊:“東北,你不是夜班嗎?”
“李師傅,我過來辦停薪留職。”
“啥?停薪留職?”李師傅吃驚的差點把水壺掉地上。
“嗯!”他點了點頭,扯著脖子又喊:“都忙著呢,我就不過去和大夥告辭了,改天再說!”
著大步流星走出車間的瘦高背影,李師傅撇了撇,“這虎,好好的工人不當,去當個戶?咋他媽想的呢?”
周東北聽不到他的話,即使聽到了,也不過微微一笑罷了!
出了廠大門,著馬路對麵被大火燒剩下的一片平房,不由又撓起了頭。
都說過五關斬六將,爺爺這關,難哪!
想到這兒,下意識了下屁,爺爺的煙袋鍋就是他的武,殺傷力極強!
穿過馬路。
路邊兩個頑在冰嘎,他心大起,上前討要鞭子了幾下,木頭冰嘎飛速旋轉,兩個孩子拍手喝彩。
一臺軍綠的幸福250托飛馳而過,留下一串牛哄哄的白煙。
周東北挎著三角兜,在胡同裏七拐八拐。
記憶中,這片平房直到1998年才被拆,而那時爺爺已經去世3年了。
因為那點遷款,兩個叔叔、一個姑姑,還有自己那個敗家爹,哥四個差點把人腦袋打了狗腦袋......
北山居民區,又俗稱柈子城。
柈子,指的是被截一段段的原木,或被劈開後的一條條燒柴,都俗稱木頭柈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著木材加工廠,家家戶戶房前屋後都堆滿了木頭柈子,這也是春天那場大火的主要原因。
胡同太窄,大火燒起來以後,消防車本開不進來,全都是幹燥的木材,火越燒越旺。
當天的風是往東北方向刮的,而爺爺家在西北角,所以才會把這一片剩下。
剛拐進爺爺家那條胡同,就看到一臺嶄新的凰牌二八自行車,靠在前趟房的後牆邊,竟然沒鎖!
周東北站在車前愣神了足有十幾秒,太眼饞了。
比上一世的什麽賓利邁赫看著都饞!
咬了咬牙,這種事兒不能幹!
轉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兩眼。
狠下心轉頭不看,眼不見為淨!
站在爺爺家木門前,心更忐忑了,既盼著能再看到爺爺,又怕挨削,老爺子下手忒黑!
一咬牙,推開了木門,走進院子扯著脖子就喊了起來:“爺,我了!”
院子裏打掃的幹幹淨淨,一點積雪都沒有,院中間那棵老山丁子樹還在,隻是樹葉早就禿了。
“東北來了?!”
一個人的聲音在隔壁響了起來,周東北扭頭看去。
在林區,鄰居院子之間,大部分都是用木板夾的圍牆,這種木柵欄似的圍牆俗稱板杖子。
有些人家還會用沒劈的圓木摞一起做圍牆,做飯前扯下幾兒,幾斧頭下去就夠做一頓飯菜的了。
板杖子那邊出一張圓乎乎的臉,是爺爺家東側鄰居,姓張。
“張嬸,吃了?”他笑嗬嗬打招呼。
張嬸個子矮,踮著腳尖,笑道:“兩頓飯,正要做!”
周東北沒有手表,也不知道時間,聽說要做第二頓飯了,這才反應過來,此時應該已經下午兩三點鍾了。
“東北,上次嬸兒和你說的那事兒,考慮的怎麽樣了?”
周東北懵了,啥事兒呢?
這一晃就隔了37年,自己怎麽可能還記得清。
他摘下了棉帽子,一臉憨像撓了撓頭:“一忙活就忘了,提醒一下!”
“這孩子,”張嬸一臉嗔怪,“我外甥,廠浴池的桂枝......”
周東北眨了眨大眼珠子,有點印象了!
李桂枝......
他不由打了個冷,幹笑兩聲:“那個,張嬸,我還不到20呢,太早了!”
“20還早?”張嬸踮腳累了,隔著板杖子隻出一雙眼睛,“你張叔和我結婚的時候才18,可不早了!”
“桂枝63年的,俗話說的好,大三抱金磚,我和你說......”
還沒說完,“咣當!”門開了,周東北的爺爺周國柱披著棉襖出來了。
“來了就吵吵,咋還不進屋?”
周國柱今年61歲,材高大,須發花白,平時不茍言笑。
張嬸有些怕老爺子,轉就往回走,不過裏還沒忘了叮囑一句,“東北,你琢磨琢磨,嬸子等你信兒!”
“好嘞!”周東北笑嗬嗬答應了一聲,隨後看著爺爺,眼眶開始發紅,鼻子一陣陣酸楚。
一晃這麽多年沒見,爺爺去世時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啪!”
周國柱揚手就扇在了他腦袋上,“好個屁!長得像塊磚頭子似的,還想給我當孫媳婦?”
周東北正在呢,一掌把他整笑了。
“麻溜進屋,我給你逋勒點疙瘩湯!”說完,周國柱背著手就進了屋。
周東北了腦袋,跟在了後麵。
那時候,家家戶戶格局都差不多,進門就是廚房,左右兩口大鍋,一口做飯,一口搽豬食。
再往裏是餐桌,不過用的不多,大部分人家還是習慣用炕桌。
東西各有一個房間,房間裏布局基本一樣,靠南窗一鋪大炕,炕梢放的是木質炕琴。
炕琴,是擺放在火炕上的櫃,上麵是櫃門,下麵是屜,裏麵放被褥以及一些家用品。
靠北牆和東牆擺放著一溜木頭箱子,箱子下的架子圍著布簾,裏麵能放雜,箱子上擺放著瓶瓶罐罐,個撣子更是標配。
箱子上靠牆立著玻璃相框,裏麵多數是一些黑白照片,還有一兩麵鏡子,這也屬於標準配置。
大部分人家都是紅磚鋪地,用水泥地麵的也不,如果是水磨石地麵,那就是高檔裝修了。
周國柱媳婦走的早,下麵有四個兒子一個兒。
老大周興9歲夭折。
老二周旺,17歲下鄉後一直沒回城。
老三周發和老四周達在城裏工作,老閨周莉莉
周發和周莉莉早都結婚出去過了,隻有小兒子周達單位還沒分房子,帶著老婆孩子和他一起過,住在西屋。
“我老叔他們上班去了?”周東北蹲在灶坑前燒火,沒話找話。
周國柱切著凍大蔥,“嗯”了一聲,“你這周不是夜班嘛,咋這麽早跑過來了?”
沒等他回答,又說:“明早下班你過來一趟,我用大米換了點小米子,你拿回去!”
“嗯吶!”周東北也沒客氣,家裏口糧不夠,這些年多虧爺爺幫忙,不然前幾年連土豆都吃不上溜兒。
熗鍋的香氣撲鼻,點了幾滴醬油,周國柱拿著水瓢添上水,又拿起麵盆彎腰取麵。
“爺,”周東北往灶坑裏添著木柈子,“當年怎麽就我爸沒回城?”
周國柱子一怔,背著甕聲甕氣道:“提這些老黃曆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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