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五十年三月中旬,軍餉還沒有著落,兵部尚書楊馗連上十道折子求皇帝籌銀。皇帝著折子沒有斥責,但也不給銀子。
好像就這樣拖著,拖著,銀子就出來了,事也會解決。
郁清梧細細揣朝中局勢,覺得時機已到,便由攀咬宋知味變痛斥宋國公。
他請見皇帝,跪在地上道:“宋大人只需要張一張說戶部無銀,戶部就撇清了干系。他的兒子又在兵部著太仆寺拿銀子填補戶部的虧空——這父子兩倒是想得好。”
“若是朝廷開支都需要太仆寺來補,那還要戶部做什麼呢?戶部將近二十年里一直沒有進賬,難道就不曾愧過嗎?食君俸祿,為君分憂,宋大人也太沒有遠見了。”
皇帝其實也覺得這話沒錯。
戶部這些年確實一直虧空。之前有錢用,他睜只眼閉只眼,如今有事了,戶部卻一直給不出解決的辦法,讓他多了許多煩惱,心中還是不悅的。
他問,“你有何良策?”
郁清梧便歷數太仆寺艱難,又道:“雖然艱難,但若是為國為民,臣絕無二話。只是臣看往年賬本,其中借給諸位大臣銀錢諸多,前前后后,加起來共計二百三十五萬兩,這筆錢,卻應收回來彌補虧空。”
皇帝眼眸一亮,“朕差點忘記此事。”
皇帝多年來一直都想做個仁君。如何為仁呢?便給大臣們借錢,讓他們買大宅子,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
若是有人不借他的銀子,他反而會覺得這個人跟自己有二心。
也就是最近幾年國庫虧空的厲害,才沒有繼續往外面借。
而他借出去的這些錢,也是由太仆寺挪的。
皇帝之前的意思是這些錢就不用還了,畢竟是他的恩典。但如今郁清梧提起來,他又覺得此事可行。
只是借錢容易還錢難,皇帝道:“怕是不好催債。”
郁清梧便推薦宋知味,“這銀子要上來,也是充的戶部虧空。宋大人忙碌,可小宋大人卻無事,不然也不會整日盯著太仆寺的銀子了。”
皇帝笑起來,“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
但是讓宋知味去,卻也合適。
他是宋國公之子,又是兵部的人,無論怎麼看,立場都是合適的。
皇帝答應了此事,對郁清梧也很滿意,跟皇太孫道:“他不像外頭那些讀書人只一味知道莽進,還是很穩重的。”
但這小子很有些眥睚必報。他皺眉道:“宋知味也是為了朝廷的開支才向太仆寺要銀,他就一直盯著不放,怎麼,這麼大的陣仗,是告訴別人不要得罪他麼?”
皇太孫就笑著道:“別人,我倒是不知道。但是郁大人和小宋大人……很是有些淵源在。”
皇帝:“哦?”
皇太孫:“宋知味曾經求娶過郁夫人。”
只一句話,就讓皇帝大笑起來,將怒氣散了去,好笑道:“原來如此。”
一旦把朝廷的事牽扯到私德上,他就會放心多了。
但皇太孫卻從承明
殿回到東宮后,
警告郁清梧,
“不可再針對宋家父子,
有些事333..3,
過猶不及。”
郁清梧躬道是。
等蘭山君進東宮的時候,皇太孫還讓勸勸郁清梧,“宋家現在還不能倒,他卻咬得有些了。”
而后頓了頓,道:“我怎麼覺得,他是想著宋家投靠齊王或者魏王呢?”
蘭山君一愣——只要宋家參與黨爭,對付起來就有緣由了。
如此,就不僅僅是要對付他們,太孫一黨也要對付。
蘭山君曾經也想過這個辦法,但是經由做,無異于雪夜登山。的辦法一直是穩。
不覺得自己可以攪弄風云。
一個幾十年都在后宅之中的人,即便是旁觀了兩年多的朝堂之事,對這些也知之甚。雖然一直在學,從不憊懶,卻還是終究無法在此時真正的摻和進這些大事里。
好在不急,也不氣餒。即便比對著郁清梧,也會想:比他了二十年的讀書和朝政時。
再學一學,走一走,也許就可以了。
而在沒有能力掌控的時候,也沒有打算引著郁清梧去針對極力宋家。
不敢。
朝堂瞬息萬變,今日之局面來之不易,不敢之過急。
于是,這兩年來,郁清梧知曉恨宋知味,便沒想過結宋家。但是,因無利益沖突,他也沒有這般針對過。
蘭山君心中的揣測越發多,但等回去的時候,卻沒有多說,只是淡淡的提及了一句宋知味,“他最近的名聲可不太好,都說他好人夫,還有不男人遞名帖過去求一夜風流。”
郁清梧知道今日去東宮了,他估著皇太孫會對說什麼,于是為了不被勸說,將頭低下去裝作專心用飯的模樣:“嗯。”
蘭山君看他謹慎得很,都只說一個字了,便轉了話題:“今晚的菜好吃嗎?”
郁清梧:“嗯。”
蘭山君:“早間的包子好吃嗎?”
郁清梧:“嗯。”
蘭山君:“如此窮追不舍,是為了我麼?”
郁清梧:“嗯——不嗯——不是。”
他連忙搖頭,“不是為了你。我心里有數的。”
他道:“戶部那個樣子,難道宋國公就沒有責任嗎?如今太仆寺無銀,只能著他們去催借款。”
蘭山君給他盛了一碗粥,“這些我都不太懂,卻又忐忑得很。”
認真道:“郁清梧,我雖然恨他,卻也知曉有些事急不來。我不急的——你也別急。”
郁清梧接過粥喝,一想到是如何守著這份恨意框死在噩夢里,他的心緒便又有了酸之意,輕輕點頭道:“你別擔心,我也沒有急的,我做的這些,都是算著去,不會過火。”
但他堅決不能讓皇太孫和宋家于一條船上。
誰知道最后會怎麼樣呢?
皇太孫畢竟是皇太孫。郁清梧不敢賭。
蘭山君聞言,眸閃,道:“今日太好,錢媽媽正領著人為我曬書,你
的書房要曬曬嗎?”
郁清梧搖搖頭,“不用曬。▎▎7▎。。▎”
蘭山君又給他剝了一個蛋,“我聽錢媽媽說,你這半年買了不書。”
郁清梧手一,“是。朝堂太過抑,我便買了些話本看。”
蘭山君站起來,“我最近也想看看書——可能借給我翻閱?”
郁清梧頭皮一僵:“好,我回去給你找一本。”
蘭山君點頭:“那你先吃,我去跟錢媽媽曬書。”
郁清梧哎了一聲,又懊惱不已。
剛剛提及宋知味的時候,他就應該多罵幾句的。但又怕說的多了,山君會察覺出來。
他甚至怕已經察覺出來。
他回到書房,心挑選了一本不涉及鬼神的風月之書,頓了頓,又放回去,拿了一本不涉及風月的衙門審案話本。
里面都是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十分大快人心。
蘭山君看著手頭的書笑了,點點頭,“多謝你。”
等他走了,拿著錢媽媽從書鋪掌柜那里拿來的貨單冊子沉默不語。
問錢媽媽,“這書冊子確實無誤?”
錢媽媽拍著脯保證,“肯定無誤,我上回在他那里買了那麼多——書,可是大主顧!”
只是,好奇問,“你查他買了什麼書做什麼?”
別家的妻子都是查外頭有沒有人,山君卻查他外頭有沒有書?
真是奇奇怪怪的。
但不識字,又看不懂這里面的機鋒,急得抓耳搔腮,“他到底買了些什麼書呀?”
蘭山君:“一些……神神鬼鬼的書。”
——
宋知味被迫領了催債的差事,但這份差事實在不容易,沒幾天就了眾矢之的。
郁清梧作為提出這個法子的人,境遇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但他名聲一直不好,倒是沒人罵他。
宋知味便氣得在家里發了大火,“我真是不明白,他這樣做想干什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難道真是條瘋狗?”
隨著他一日一日為別人的調侃對象,一點一點在場被著打,回來還要被母親嘮叨親之事,他上那種淡然如的氣質早已經去了一半。
宋國公便對他有些失,道:“皇太孫一黨越發厲害,再繼續下去,便是另一個齊王。那麼此時,郁清梧用你做刀去催債款,好他也得了,陛下的忌憚也了。至于百的不耐?他應當也沒在
乎。”
即便沒有此事,難道齊王和魏王一黨會放過他?
他嘆息道:“知味,既然已經了局,便不要失去理智。你是你們兄弟之中最聰慧的,在局外的時候頭頭是道,怎麼現在不行了呢?”
宋知味便只好收起怒火。但這筆銀子一直到五月還沒有催完——進了口的東西,怎麼會愿意吐出來呢?
兵部眼看無果,便繼續上書去求皇帝給銀子。
齊王世子代替齊王朝堂,很想做出一番事來,便拉著鄔慶川等人商量解決的辦法。
與齊
王不同,齊王世子對鄔慶川頗為和善,甚至敬重。他說起鄔慶川當年的風采,說起他的斐然文章,說起他對寒門學子的厚待,最后鄭重行禮:“我對閣老一向敬仰,還閣老幫我。”
鄔慶川在齊王那里的不被重視的氣總算是順暢了。
他給齊王世子出了個主意,“朝廷無銀,百姓無銀,百無銀,但是陛下有銀。”
天下最有錢的就是陛下。
齊王世子猶豫,“這般一來,陛下會厭棄我吧?”
竟然還真的了這個心思。
鄔慶川詫異而笑,深覺齊王世子不像齊王多矣。
這樣的人比齊王好相多了,他寬道:“我心里有向陛下要銀子的人選,不會殃及咱們。”
齊王世子,“陛下會出這筆銀子?”
鄔慶川:“不會。”
齊王世子不懂了,“既然不會,那閣老此計是有什麼其他的說道?”
鄔慶川笑的道:“急了陛下,那朝堂就會起來。今日之局,自然也會破解了。”
齊王世子皺眉,“請閣老明言。”
鄔慶川:“陛下是個不愿意變的人。”
他今年之所以會任由郁清梧彈劾宋知味,穩住太仆寺的銀錢,便是想讓郁清梧把戰馬歸整好,不讓兵馬落他人手。
但他害怕的是兵馬,不是百姓賣馬,不是民反。
鄔慶川笑著道:“如今太仆寺的戰馬統數已經進尾聲,咱們只要一,陛下便會又想到太仆寺,此事便解決了。”
齊王世子聞言卻不舒服。
他回去跟齊王道:“我以為鄔慶川會是一個有志之士,雖然換了立場,卻也有良知,但我怎麼看,都覺得他是故意用這招來迫郁清梧妥協。”
齊王雖然被關在府里,卻并不頹廢,他悠閑的喝了一口酒,教導道:“他本就是這般的人,只是當年站在先太子和段伯的邊,便顯得高大起來。”
齊王世子卻不愿意簡單的定論鄔慶川,他道:“鄔閣老之前還是做過實事的。”
齊王瞧著他看,齊王世子鼻子,“父親,你看我做什麼?”
齊王嘆息,“我在想,我怎麼會生出像你這般的兒子。”
黑窩窩里生出了個白凰。
他拍拍齊王世子的肩膀,“你就等著鄔慶川去做吧,別手便好。”
齊王世子無奈點頭,“是。”
元狩五十年五月中旬,兵部侍郎倪陶上了一封折子求皇帝撥銀,本是例常上折,皇帝隨意拿起,打算看完就扔到兵部那堆無休止求撥銀的折子里。
誰知道剛翻看就氣得大罵:“將倪陶給朕帶過來。”
府兵到倪家的時候,倪陶不明所以,倒是他的兒子大聲道:“是我換了父親的折子,求公公帶我去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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