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靖跪在他面前,涕淚橫流:“因為是崔郎君,讓某重新記起,某還是一位將軍。”
他拿著刀,高舉著手,遞給崔珣,崔珣只是瞥了眼刀刃,說了句:“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他后來才知道,此時的崔珣,陷阿史那兀朵放出的流言中,所有大周人都對他投降突厥深信不疑,他在大理寺獄又被折磨一年,即使他反復強調自己沒有投降突厥,反復要求大理寺吏前去突厥查探,但卻沒有人相信,他終于徹底絕,對人,對君父,最后,他以摒棄所有良心,甘愿當太后鷹犬的代價,才活著出了大理寺獄。
那個在突厥寧死不屈的年,終于了長安城鷙狠毒的察事廳卿。
但他再怎麼摒棄良心,再怎麼鷙狠毒,他也沒有殺丁靖。
因為他還記得,那日在突厥王庭,丁靖蓋在他上的一件外袍。
第149章
丁靖沒有死, 可是,他也無法再作為“丁靖”活下去了,天大地大, 他已無可去。
崔珣最后跟他說道:“既然是個死人了,還詐尸做什麼?我這還缺一個干活的, 可以允你做我的仆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語氣很冷淡, 高高在上的就好像施舍一樣, 但丁靖知道, 他不是在施舍他, 他是在救他。
他在為他提供一個棲之所。
丁靖又愧又難堪地同意了,他留在了崔府, 可是,他無法忘記他當初在突厥王庭時,屈膝跪在尼都可汗的面前,說的“愿歸順突厥,今生今世不再效忠大周”那句話。
崔珣喚醒了他的恥心,他恥于自己口中說出的投降之語, 于是,他自我懲罰到不愿開口再說一句話, 從此, 丁靖徹底在世上消失了,留下來的, 是崔府中,無名無姓的啞仆。
為啞仆之后, 丁靖開始幫崔珣變賣家資,去接濟天威軍家眷, 崔珣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崔珣不讓他做什麼,他便不做什麼,他雖覺到崔珣一直在做一件事,但崔珣什麼都不說,他也就什麼都不問,只忠實做崔珣的仆人。
直到最近,他才終于知道,崔珣一直在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麼。
紫宸殿上,丁靖上的金明甲已經陳舊,再沒有當日的輝耀眼,他的臉上遍布不符合年紀的壑縱橫,他喃喃說道:“崔卿讓臣賣了他的宅子,拿銀錢尋個地方養老,臣是可以這般做,這樣,就可以繼續生,但是,是崔卿讓臣重新記起了,臣是大周的將軍,臣又如何能夠拋下他,獨自生?臣今日前來,自知會敗名裂,必死無疑,這是臣應得的懲罰,臣無怨,可死之前,臣要為崔卿,做這個人證。”
他徐徐道:“崔卿從未投降過突厥,你們所聽到的投降消息,只是兀朵公主為了得到他,放出來的流言,事實上,他沒有做過兀朵公主的幕之賓,更沒有屈服過兀朵公主,無論是多狠辣的折磨,都沒能讓他低下頭顱,出賣大周,如果這不配稱作英雄,那什麼配?”
他最后環視殿上群臣:“諸位相公,人心如秤,你們捫心自問,換做是你們,能熬過那般的折磨和辱麼?為何這樣一個百折不屈的英雄,卻背負投降的污名六年?他也曾試著澄清過,他在大理寺極力喊冤,換來的是酷刑供……他沒辦法了呀,或許他不是諸公心目中清白無瑕的君子,但,他本可以清白無暇!是大周對不起他啊!如果諸公還有一點良知,請將某今日在殿上的話,說給百姓聽,說給天下人聽,請讓天下人都知道,崔珣他,并沒有投降突厥,他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降將,相反,他是一個英雄!”
丁靖的供述,一石激起千層浪,隆興帝憤怒到咬牙切齒,他如此憤怒,除了丁靖作證,證明崔珣沒有投降突厥外,最讓他憤怒的,應是丁靖當眾揭穿他的寵妃惠妃,使盡千般手段,只為占有另外一個男人,這等之事,就堂而皇之地在所有大臣的面前被丁靖說出來,這對于一個至高無上的帝王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隆興帝額上青筋都在跳,他怒道:“來人,將這個叛徒押下去,大理寺議罪!
只是大理寺卿盧淮,因為私縱崔珣前來大明宮,被勒令回府待罪,大理寺丞只好步出,代替盧淮答了聲“諾”,金吾衛魯地將丁靖綁了下去,丁靖臨走之前,朝崔珣笑了一笑,那是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蒼老板滯的臉,終于有了些許往日的神采,他被負罪折磨了六年,如今,他終于可以釋懷了。
崔珣一直目視著丁靖被押走,他知道,他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啞仆了,但啞仆已經完了對他自己的救贖,從今往后,他不是無名無姓的啞仆了,而是那個做了錯事,迷途知返的折沖府都尉丁靖。
崔珣抿了抿,他抬起頭,直視著座上面盡失的帝王,他說道:“丁靖的證詞,臣的一傷疤,都可以證明臣從未投降過突厥,既然臣不是叛國賊,那圣人,是不是可以下令查探一下王暄之死,以及,那頁起居注?”
隆興帝愣住,他幾乎狼狽地說道:“放肆!朕早就言明,王暄之死,和朕毫無干系,起居注上那句話,更與天威軍一案沒有半點干系!朕是皇帝,一言九鼎,就因為你的不信,朕就要下令查探?簡直荒謬!”
崔珣輕笑:“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圣人無法解釋起居注上的話,也不敢查探王暄之死,此乃眾目睽睽之下,彰明較著的事,圣人如今以皇帝份臣,在臣看來,反而坐實了圣人曾勾結突厥,殘害忠良,出賣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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