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皆靜,這些臣屬們面面相覷,一時不清他到底何意。
郭瞿細細味他話中深意,又將方才所閱之書回想一遍,方明白了些,道:“大王所言甚是,如今正是該盡為臣之本分的時候。選賢任能之事,乃至替大司徒昭雪之事,皆只能由天子為之,旁人不可僭越。”
他說到“選賢任能”與“昭雪”時,格外的加重語氣,令眾人漸漸明白。
這是在給天子個面的機會。
選賢任能何意?分明是令陛下退位讓賢;揪出主謀何意?分明是勸太后自行認罪。
如此,尚能給那對孤兒寡母留個面。若天子能主讓賢,興許日后還能做個尋常諸侯,自回封地,安逸富足以渡余生。
一番回想,眾人疑心焦慮稍散,才一一退去。
郭瞿卻特意留在最后,待無旁人時,方蹙眉凝重道:“大王何時變得這般心地慈?”
劉徇面一僵,隨即笑道:“君卿何出此言?”
郭瞿也不避諱,直言道:“瞿從大王數年之久,雖不敢稱對大王脾一清二楚,卻也自認略悉一二。大王平素雖為人事的確寬仁大度,然在大事上,卻從無心慈手之時。如今耿允已除,即便大王明日便將天子廢了,如今也沒人敢再多言。然大王卻忽然如此,似要放其一條生路,難道不知,斬草而除的道理嗎?即便天子無大志,也難抵擋別有用心之人將其利用。”
劉徇面無表,揮手道:“罷了,君卿,我心中有數,段不會教此事發生。”
郭瞿卻并未繼續咄咄道:“大王,可是因王后之故?”
劉徇聞言,驟然變,難得一見的不假辭,道:“君卿,慎言!”
郭瞿面不改,直接拜道:“瞿亦請大王三思。”
二人頭一次意見相左,針鋒相對。劉徇怒目片刻,終是以指節煩躁地了眉心,嘆息一聲,艱道:“君卿放心,我覺不會令大伙兒辛苦拼殺而來的基業付之一炬。”
……
第二日一早,將夏諸事安頓好后,又將昨日之帛書郭瞿,令其三日后送往長安,并特囑咐,給天子一月期限決斷。
待一切妥當,便仍與先前一般,領十數人隨行,輕騎往去。
如今已十月,暑氣消散,寒意漸起。算算日子,阿姝已懷妊七月有余,再有不到兩個月,便要生產。劉徇戰事一歇,便想著要回去看看。
此番回去,因只需到,距離近了許多。一行人快馬加鞭,不過兩日便到了。
傍晚時分,待得南宮朱雀門,再繞行至嘉德門時,正見阿姝方登罷蘭臺,遠眺后,由婢子們攙扶著緩緩步下,劉昭、鄧婉,乃至破奴等都在兩旁,幾人說笑著,看來格外歡欣,應是已聽聞了他戰勝的消息。
果然,眾人一見是劉徇,先是一愣,轉而便笑著沖他行禮祝賀。
尤其破奴,小大人似的沖他深深作揖,以仍稚氣的嗓音肅然道:“叔父用兵如神,有大智,破奴日后定也要如叔父一般,沙場,立功勛。”
劉徇聞言,朗聲笑著將他抱起,邊與阿姝同行,邊毫不吝惜地夸贊數句,又問了問平日功課。
鄧婉沖劉昭使了個眼,劉昭心領神會,二人自領著孩子先行離去,回了暫居的阿閣。
劉徇揮手跟從的仆婢們離遠些,自出雙臂去在旁摟著,二人一步一步緩緩往長秋宮行去。
他垂目過去隆起的肚皮,眉目溫和,說道:“不過一兩月,肚皮仿佛又大了些。”
阿姝亦順他目看去,笑道:“還有不久便要生了,自然是一天天地長大。”
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頰邊的酒窩愈深,側目道:“昨日才得知夫君已然戰勝,怎今日便回來了?前線還有那樣多的人,都等著夫君呢。”
劉徇不由想起郭瞿之言,無聲蹙眉,轉而又松開,若無其事道:“人才除,大戰方歇,恰給將士們以慶祝息之機,我亦要回來看看你。放心,定不誤事。”
阿姝莞爾,心中亦想起他即將長安,不由稍收起笑,道:“耿允雖已滅了,到底大局還未全定下,夫君可已有了算?”
心底約有七八分的確定,知他目標絕非僅僅殺太后,替兄長報仇,只是事到臨頭,他要殺太后也好,要置天子也好,要做皇帝也好,只覺有些惶恐與迷茫,不知如何自。
卻不知,劉徇聞言,只下意識想起帝之時,腮邊,略干道:“我有算,你放心,答應你的事,總不會食言。”
阿姝只沉默他一眼,未再說話。
待得長秋宮,方坐下,雀兒便自覺行到近前,將阿姝雙抬起放平,手一點一點起來。
劉徇室稍換過裳出來,見此忙問:“做什麼?可是腳傷著了?”
阿姝擺手道:“不曾,我好得很。只是近來亦水腫,每日里這兩條都脹得難,只得多去走一走,再回來按一按才好。”
劉徇湊近一瞧,果然見兩條筆直纖細的,仿佛比從前稍圓碩了一些。
阿姝見他目看來,不由了,咬張道:“教你見了這副模樣,實在愧。”
劉徇知又是疑心自己沒了從前的貌,遂暗嘆一聲,令雀兒下去,親自去捧起雙,擱在自己膝頭上,一點一點地替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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