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隊走了沒多遠,前頭斥候出響箭。
本隊行進速度不變,隨著軍喝令,分出數十騎馬蹄飛踏,向響箭指示的南方山地迎去。而騎隊方纔加速疾馳,便見到山間閃出一騎,看裝束乃是周軍信使。
嚮導在本隊前頭,一時不方便詢問。這一片的山地不知道是什麼河流的分水嶺,頗爲陡峻。兩側山崖絕壁相對,宛如刀削。中間的山路坡度不小,往來鬥折的地方被積雪覆蓋,遠遠眺,還約發現有冰封的反。
這樣的道路必然危險,策騎在上一不當心,就會連人帶馬墜,摔得筋斷骨折。好幾名騎兵見此,同時喊道:“小心!勒馬!”
卻不曾想,那信使策馬行於險峻山路,全然從容不迫。他有時抖繮繩催馬,有時甩鐙翻,單手按著馬鞍隨馬疾走,復又跳上馬背,奔馳時快愈閃電,轉向時輕巧如風。眼瞅著一溜煙地下了山,行簡直如星丸跳擲,沒一點遲緩。
轉眼功夫,信使自遠及近,吹了聲口哨示意,著騎隊急掠過去了。
幾名騎兵忍不住嘖嘖稱讚,也有人滿臉不服:“胡裡改人的騎確實可以,不過腦子不好使,當不得大用。”
自金國的章宗皇帝末年起,漢地的騎兵數量就急速減,朝廷通常徵集北方各民族的乣軍騎兵,倚之爲銳。蒙古攻金以後,北疆羣牧監盡數易手,馬匹更,優秀的騎手就愈發難得。
這幾年裡,大周通過與東北地的流,不斷重建牧場,培育良種,獲取大批北地良馬,才重新培養出了巨量通騎的軍人。
這幾名騎兵能夠跟隨郭寧,參與重要行,個個都是周軍裡騎出的好手。但越是擅騎之人,便越是不得不承認,自家在軍營裡訓練的果,較之漁獵、遊牧民族自錘鍊的本能還是遜些。
這種差距通常看不出來,唯有在策騎做出各種驚險作的時候,他們就算能做,也做不到便如吃飯喝水般輕鬆的程度。
所以真人的政權被推翻了,中原真人數量持續減,大周軍隊裡真人和各種異族的比例,反而比當年高些。從底層士卒做起,進而爭取讀書升職,然後把家人遷往漢地,從此做個尊貴的漢人,已經了東北邊地異族最常見的進之階。
只不過東北的真人被拆分做了多個族羣,所以看軍籍,倒顯得胡裡改人的數量異軍突起。
好在胡裡改人普遍格敦樸,大多數還停留在基層將士的地位,並未引起將士們的劇烈反彈,頂多說幾句酸話罷了。
此時信使疾馳,連過了幾道檢視份的程序,奉上軍報。
軍報上說,河南戰事仍在進行,諸多重要軍鎮仍在己方手中,開封左近,更是鏖戰連場。河北駐軍未得指令,不敢擅。但先前在孟州、衛州、州等地接應到的敗兵,都已經經過整編,遣回河南助陣。將士們士氣高漲,誓要復仇。
“小人來時,孟州渡口已經集結了兩批人馬,四百艘渡船,軍械糧秣足備,只消朝廷有令,隨時渡河。”信使最後一板一眼地說道。
大金尚在的時候,蒙古人攻到某,其它地方的軍將要麼畏敵如虎,躲在自家的軍鎮裡瑟瑟發抖;要麼熱衝頭,冒失出兵援救,隨即被蒙古人好整以暇地打碎。
真正帶過兵就知道,未經上級允許擅自調兵是極度危險的;往往千里之堤潰於蟻,壞事就壞在幾個小人的肆意妄爲。郭寧更深知,同時擁有鋼鐵紀律和積極主作風的軍隊自古以來只有一支,那得出現在七百多年以後了。
所以郭寧自起兵以來,一直堅持嚴格的軍紀,絕不允許部下們憑著自家好惡肆意行事。此時與河南臨近的各路軍鎮將帥們絕不懼怕戰爭,做好了十足的支援準備,卻依然令行止,可見軍隊的建設很有效。
郭寧帶馬到一坡地,接過軍報仔細看看。
他連日趕路,滿面風霜,但舉並不急躁,反而顯得氣度沉凝。旁衆多參議軍也沒一個人開口話,最多彼此眼神流下。
“孟州那邊,收攏的百姓數量多麼?安置妥了麼?傷的,都得到治療了麼?”
“蒙古兵鋒未過滎,量從鄭州、河等地逃來的百姓都被安置在周邊了,渡河逃亡孟州的不多,也沒什麼死傷。我來的時候,孟州防使專門留了兩艘渡船轉運,足夠了。”
“昨日聽聞,有上千蒙古騎兵威汜水,打退了沒有?”
“其實沒有千騎,是三個百人隊,兩百騎不到。昨日晚間起,郭留守帶領開封周邊軍民有大作,仗打得天昏地暗,蒙古人都回去了。咱們現在加派了一營人馬,在虎牢設卡駐紮,防止其再來擾;還有一隊弟兄連夜趕往汜水,不知現在是否抵達。”
“河南府東南面各城呢?嵩州汝州一帶如何?”
“風平浪靜。”
郭寧點了點頭,喚來文書起草命令:“河南府東南方向的戒備不能鬆懈;黃河兩岸渡口須得嚴控制,每日晚間,不能留渡船在南岸。至於軍務,全聽南京郭留守的吩咐,務必全力以赴,無須另外稟報。”
中原各地的戰事如火如荼,郭寧一路趕回,一路接到的軍報都是蒙古人橫衝直撞,但郭寧的心反而定了。
由李霆鎮守的京兆府各地,現已全軍備戰,穩如泰山。蒙古軍顯然是與宋人達某種協議,才得以借道攻中原;而且他們聲勢震天地,卻全然拿不下任何一重要軍鎮,估計總數充其量萬餘,或者兩萬。
前幾日李雲從臨安發來急報,說南朝宋國與北方鄰居和睦的大政並未搖,蒙古人的突襲,源於史彌遠希中原出點子,以便他乘機把抱有激進主張的政敵全都扔到邊地軍州,所以和蒙古人達了借道的協議。
大家都明白,這位大宋權臣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否則也不會與大周結下如此複雜的政商關係。可爲一國宰相,做出的政治選擇如此輕佻肆意,郭寧實在很難理解,李雲的扎裡,彙總了幾條暗線傳來的報,又讓郭寧不得不信。
或許史彌遠的腦子裡從來就只有他一人的權位,他從前向金國屈膝是爲了權位,後來與大周合作也是爲了權位。與權位相比,國與國的爭執乃至兵災四起、生靈塗炭都算不了什麼。便是天塌地陷,也不容搖在他的丞相之位。
或許他覺得,既能製造出置政敵的由頭,又能通過小手段給大周添一點子,是個好主意呢。
奈何蒙古人的行力強得超乎想象,史彌遠本只想著容許小蒙古騎兵過境,日後大周追究起來,也好推諉。結果蒙古鐵騎無孔不,兩萬鐵騎沿著漢水平推,順手打破了上百家宋人的寨子,造無數死傷。
史彌遠不蝕把米,這會兒正對著雪片般問責的奏章焦頭爛額。
那兩萬騎兵到了中原,自然興風作浪。大周的兵力重心在北面,中原先前又有暗流,起初難免損兵折將。
但郭寧非常確信,只要熬過蒙古人一開場的猛烈襲擊,郭仲元足能率部制蒙古騎兵,如果運氣好些,甚至能夠一口將之鯨吞。
郭寧是從底層崛起的軍人。不管旁人怎麼吹噓他、景仰他,將他視作天縱奇才的統帥,他自己明白,自己只是普通的軍人,是當年掙扎在北疆死亡線上的無數士卒之一。
如果說他與常人有什麼不同,或許只在那場大夢帶來的見識。
論勇敢頑強,能與他相提並論的軍人太多太多了;論堅忍不屈,他見識過的普通人也太多太多了。漢兒千千萬萬,其中有的是出人。
郭寧這個被時勢所推,爲新朝皇帝的人,只需要打破過去上百年裡重重環繞的枷鎖。枷鎖一去,漢人便自然能迸發出強大的力量。便如頂天立地的巨人已恢復元氣,縱然渾浴,也足以翻掌碾碎小看他的敵人。
郭寧最初輕騎折返,是擔憂中原戰局。他這幾日掌握的信息漸多,卻還兼程趕路,爲的是另一個方向的敵人。
所謂的敵人,包括了遲早會出現的蒙古軍主力,還有一些曾經得到郭寧認可,選擇爲大周效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