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陸無咎聽得數落,愿將之稱作無妄之災,扭頭看了送儺一眼。
送儺此時也明白了他說的“楊嬸會嘮叨”是何意,楊氏自然不會對來客無禮的,可對自家人,就沒那些春風細雨了。于是不敢再狼吞虎咽,久違地吃了頓慢嚼慢品的飯。
久違地發現,原來食不止是用來充飽腹,魚鮮疏,八角茴香,都有不同的煙火滋味。
除了犖腥菜外,桌上還有兩道佐味的醬菜,一道是喇虎醬,一道腌春芥,兩碟并挨在一起。陸無咎為講解:“這喇虎菜其實就是用秦椒、甜醬、蝦米搗碎做的,這春芥是取芥心風干腌的,又‘挪菜’。”
又是虎又是挪的,他生怕送儺聽不明白,佯若無意地補充:“這兩道是我擬的,你且嘗些。”
話音才落,楊嬸嗆了一聲。
陸無咎面不改地問:“嬸子怎麼了?”
楊嬸擺手說沒事,就是吃了口醋溜魚,酸。
送儺抿起很淺地笑了一下。
他是這樣多面的一個人,大到可以坐鎮司衙拱衛京畿,一夜便能勘破一起錯綜復雜的命案;小也可以花心思擬兩道菜單,藏些小意在其中。
本是不大擅長看人心的,可與陸大人相久了,卻也能慢慢地了解他的所思所想。
夾了一筷喇虎醬。
甜甜辣辣的滋味,是好吃的。
吃過飯后,時辰還早,楊嬸揀碗收拾去了,陸無咎不愿早早地送回去。何況兩人才有了進展,正應該趁熱打鐵。
屋里又只剩了他們兩人,陸無咎靠近,問吃得好不好,后者點頭,他又問,“你沒有話與我說嗎?”
送儺怕大人又拿方才之事打趣,早懊悔自己一時生出玩心,正道:“方才的事揭過去了,不要逗我了。”
就這樣坦率地講了出來。
本沒這樣想過的陸無咎先是一愣,繼而,要笑不笑忍的極辛苦。其實哪用做什麼呢,單聽說話,他就有無窮快樂了。
“好,我不逗你。”他聲里有笑音,想了想,“那就練一練?你好久沒來小院,也不知這段時日懶沒有。”
這自然又是不自在與逗笑了,不過送儺在飯桌上吃了楊嬸夾來的所有菜,正吃得有些撐,這個提議正中下懷。
二人出了屋子,午后的被一片云層遮住,院落一角圍作圈的木柵欄鴨堆,撲閃翅膀,轉圈溜跶,百無聊籟,反給這冬日的當院添了幾分鮮活。
陸無咎道:“走一套上次教你的,對敵不利時的萍蹤步法。”
他教學時向來有種認真的神氣,而且會點,查的正是送儺練得最的一套步法。
若是從前,送儺便不吭不響地聽從了,可今天……今天不同了,抬睫看了他一眼,雪白無瑕的臉上出些信賴意味,與他直言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歡逃匿的功夫,我用不上。”
陸無咎知道不喜歡,所以才要按著學,“寧思一進、不思一退是好事,但若真到了絕路,有一線生機你不抓住,白白把命拼進去?也許你一輩子也用不上這個,但是要會。技多不,練。”
送儺磨蹭著擺開姿勢,心中不以為然,他吃飯之前還不是這樣講的,明明說什麼只管出劍就是,現在又要學逃跑。
要是真逃,看他怎麼樣。
正此時,面門前陡而裘來一陣急風,送儺本能一凜,其人已如風過境而至,灰影,連移的軌跡都眼難辨,攬腰,往他自己懷里一帶。
送儺詫得忘了躲,以速度,也未必躲得掉。抬頭,腰畔的那只手又收些,一雙幽靜的眸子看著,是認真也是:
“專心些。”
說罷松開掌心,兩人一即分,陸無咎有風度地退開。
送儺見識了真章,暗中贊嘆,深吐兩息,穩住心神道,“我會練到像大人這樣快的。”
“嗯,”陸無咎笑應,“那你就出師了。”
送儺再無抱怨,姑且當一種提升輕功的法子,專心練習起來。
那邊廚房里楊嬸正在洗碗,過門扉看見這一幕,哎喲一聲,好好地請人家姑娘來吃飯,才吃得五飽六撐,怎麼又練起來了!這是討媳婦還是訓下屬呢。
好生不解,不過在外事上頭,向來不干預陸無咎,縱使心疼那姑娘不容易,也只得由著他們。
一徑練了近一個時辰,送儺額角薄汗微沁,陸無咎停,上前指點了幾,遞出一方素帕。
送儺猶豫一下,接過,兩枚相而過的指尖,好似蹭出一道麻。
沒用它汗,輕輕地掖在掌心,“多謝……”
“咱們之間還用說這個字?”陸無咎一改方才的謹肅,“你這樣客氣,可我的手都被你過了。”
送儺眉頭一跳,做什麼一副哀怨口吻,這是干嘛呢。
說話的功夫,層云遮掩的天更了幾分,先前送儺沉浸在修習的心境中未留意,此刻抬頭觀覘天象,微微眉:“要落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還遲遲未落。
“興許是雨夾雪,”陸無咎接口,“風里有土氣。”
見他們完事從屋里出來的楊嬸子,聽到這兩句,心說哪兒跟哪兒啊,一個比一個說得邪乎。正待招呼姑娘進屋,一顆豆大的雨點落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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