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聽得了迷,那該是多麼繁盛又開心的場面呀,只可惜自己不在當場。
皇外祖一定很疼皇外祖母吧?小姑娘對著手指想,心中忽又蹦出一個疑,出一手指,“怎麼能確定此魚即彼魚呢?”
“瞧見魚尾上的朱砂點了嗎。”宣明珠下挨著寶的臉蛋,眉眼間蒙著層淡淡的輕悵:
“那是造的萬年砂,是否能留存萬年未可知,至百年,可保水火不腐。”
這是母后的臨時起意,點砂時說,“他日若有緣,相逢山水間。”
后來誕生,眉間正有一粒朱砂痣,父皇大喜,說是天降大晉的福星,當時便賜下昭樂的封號。
若無今夜這魚,宣明珠幾乎要將這段往事淡忘了。
很知道寶的小心思,也不是不明白那個人如此作為的用意。
驚喜嗎?當然驚喜,這世上與母后相關的件已經為數不多,何況是活,何況時過二十五年,兜兜轉轉又回來這里。
見之,便如見了母親素手點紅砂的那段過往,簡直欣喜若狂。
難得嗎?當然難得,百川海尚不可復得,何況命數短暫的小小生靈。金明池的水通向多河渠,兩京加上畿郊四野共有多魚,想從萬千之中找到一條二十五年前的魚,不比查一件二十五年前的案子輕松。
問兒,這錦鯉只得兩條麼,寶說數了老半天,那府里的池塘中起碼還有五六條哩。
花費的功夫,可想而知。
宣明珠便抹淡淡笑了。
除了這對高壽的錦鯉,泓兒回報說隨車送來的還有揚州云華齋的十二八屜點心,江南特產,是尋遍都買不著的風味。
——可惜那麼個聰明人,為何想不到,點心要新出籠的才好吃呢。
他如今越用心彌補,越反襯出那些年他的不用。眼前的禮越熨帖,便越會想起,曾經的種種不足。
和過去已蓋棺定論的自己拉鋸,從一開始,就是必輸之局。
雙金鯉還在缸里無知無覺地游著。
宣明珠輕輕拍困倦的小寶,“也許你這顆機靈的小腦瓜,真不是隨了你父親。”
說到底,父皇當年將這魚煞費苦心地尋覓來,送給代替心上人宮的母后,與他千方百計地尋覓來,送給自己,是一樣的諷刺。
第32章 我夢不到了。”……
梅府池塘的鯉魚雙對地減。
不知梅卿對雙數有何執念,每回寶來,他總讓小姑娘帶上兩條回去。來來回回折騰了四番,最后剩下湊不對的一尾,孤苦伶仃,在日益碧綠的荷葉間曳游。
那魚了公主府,如泥海。
門房日日來回稟家主,“長公主府并沒有什麼口信傳來。”
梅鶴庭每次聽后都沉默一陣,夜里秉燭翻醫書的時辰越發漫長,常常通宵。
黎明,姜瑾敲門而進,見一縷青煙從銀槃燈臺魂,在暗藍的晨室中裊開。公子背立在窗邊,漸寬帶罩著頎薄的骨架,好似一個徒撐著皮囊的雪人。
冰冷拒人靠近,又孱弱得行將融化。
他說,“我夢不到了。”
姜瑾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他只知公子最近的心神幾乎全化在了為長公主尋藥上頭,手里的人脈與渠道,不管上京還是江南,短短幾日撒出去無數。
這一日,姜瑾將一個藍封無字的簿子遞上去,“公子,您要的人名冊整理妥了。”
梅鶴庭命他查找近五年來參加過太醫署遴考的醫丁,點名要落了第的,人名家世,都在那簿子上頭。
姜瑾想不明白,連醫和天下名醫都治不好的病癥,找這些被刷下來的臭皮匠有何用。卻不敢問。
梅鶴庭也不解釋。
他居家時的話,連帶著眉眼都清沉。只有九尾,不厭其煩地往那雙黑靴跟前湊。
可惜它的救命恩人見它輒避,一次都沒有登陸功過。
把宣明珠留在太醫署的書籍眉批全看完時,瓦肆間悄悄起了一種流言。
“……說梅駙馬并非清流們所贊譽的那樣有風骨,是,被長公主休棄后仍心存依,由生恨,所以才彈劾長公主。過后又舍不下為皇親國戚的風,復腆糾纏長公主殿下,弄得好沒臉面。”
閑言起源于那日在宜春樂坊外,許多人都親眼看見子長公主殿下對前任駙馬不置一顧。
姜瑾越轉述越氣憤,便要去查,梅鶴庭的臉變無一變,波瀾不驚道,“不必理會”。
立枷苦刑都堵不住悠悠眾口。
從前經歷過的,他如今也親歷了一遭;
從前會到的而不得,他也同。
卻遠遠抵償不了。
一如寶所言,他想將余生全部的快樂與好運都賠給,可是做不到。想將自己一命換給,只求健康長樂,也做不到。
這些日子梅鶴庭翻了數以千計的古藥方,沒有一個能治的病。
一個也無。
“姜瑾。”深夜里,梅鶴庭將人進,沉鷙的燭影覆住他半邊面容。
“請庸子鄢過府一敘。”
庸子鄢與梅鶴庭是同年登科的,梅鶴庭為探花,庸子鄢不才,是個狀元。
只是江左第一公子的名頭如同冠上的東珠,其余小小米珠,皆了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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