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甘愿向低頭,可是心里實也聚了一團火,這邪火從何而來不得而知,只知從聽見坼毀司天臺開始,他就有怒。
怒,當年一句話便毀去嘉娘娘桃樹的華苗新,怒,將自己置漩渦之中,實則更怒自己——無法寸步不離地守著翼護,致使臣民對生出種種非議。
“我明白你的心,這件事,完全可以由我做,只要你說,我必能令你全而退。”
可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負擔下所有,為所為,仿佛不畏生死似的,仿佛……
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這種不吉利的預讓梅鶴庭心悸。
宣明珠仍舊不語。
那襲金黃的華服穿在,儼儼冷艷如一個陌路人,那雙從前注視他時四溢的眼眸,如今深漆一片,唯剩冷漠。
他結輕哽,不上前,“你跟我說句話……”
迎宵見這人得寸進尺,顰眉上前阻止,驀然察覺不對——
不言不語任他糾纏這半天,本不是長公主的作風。
不好!
不待過去,宣明珠口中的腥咸終于忍不住,“噗”地張,一篷淋漓盡致的鮮紅,直噴在梅鶴庭臉上。
人影倒下,不過紙薄。
第26章 中火得知公主患病(名場面)……
梅鶴庭眼前的世界被染一片紅,一把接住昏倒的人,怔怔低頭。
子雪白的臉宛如一件沒有生命的瓷,只有眉間痣與朱,是釉上兩道刺目的裂痕。
“殿下,明珠……”
那滲進梅鶴庭的瞳,斑駁駭人。視線里的那張面容像要即將模糊不見,他使勁眨幾下眼,又聲地喚,又輕輕地推,可就是閉著眼不應。
“怎麼了……”梅鶴庭抖指去的脈,好不容易按到微弱的跳,自己的心已快要不會跳了,揚眼看向迎宵,“怎麼了!”
迎宵不應,一面狠掐著手掌軾使來駕車,一面令隨行暗衛速召醫公主府,而后劈手要將殿下從梅鶴庭手里奪過來。
“叱!”梅鶴庭呼喝一聲,瞿瞿惶惶抱起昏迷的宣明珠登車。迎宵隨之躍上車駕,看著前一刻還威風八面的男人,像稚揣寶般將人擁攬在懷,當下顧不得與他爭馳,命車夫快快打鞭。
“到底怎麼了!”幾乎覆面的在男人臉上半干,仿佛一層駭人的影,“你們,何事瞞著我?”
“梅大人辦案不是明察秋毫嗎?不是聲稱三叉手必見疑點嗎?”
迎宵不知殿下生死,心豈能不懼,被這個糊涂行子連聲追問,再也不能忍耐,連冷笑也作不出來,面上只有冷,高聲道:
“大人曾與殿下朝夕共,竟燈下黑到盲了不,問我們短長?你便不關心殿下,總該知道,嘉太皇太后當年是因何去世的吧!”
梅鶴庭的熱心口淬了窟冷冰霜,半晌不過魂。
一路上怎麼回去的,他不知道,等神魂再度有了意識,人已站在鳴皋苑里,懷中已經然一空。
崔嬤嬤的哭心喊肝、澄兒的飲泣急惶、長史的延醫安排,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番上演。梅鶴庭木木地立在蜿迤的木柞長廊上,覺得這一副子不是自己的。
局外人一樣,看著他們忙。
一忽聽這個道:“快將言世子從南疆帶回的清明散拿來試試!”
一忽又聽那個道:“速遣衛向宮里黃公公遞個信,只怕陛下要過問……”
梅鶴庭聽著,心頭反復刀絞著一個真相。
宣明珠患上了枯癥。
舉世無藥可醫的絕癥。
這件事澄兒泓兒知,迎宵松苔知,崔嬤嬤畢長史知,陛下知太醫知,連,言淮都知道。
他們都知道,只有自己這做了七年丈夫的人,一無所知。
方才竟還在眾人面前放言,對丹心忱忱,天地可鑒。
好個天地可鑒。
鉆心的疼,從每一條骨頭子里蘇醒,織一張不風的鋼網勒他。
他霍然捂,冒著冷汗悶嗽一聲,便向寢的門里去,被打簾子出來的泓兒攔住。
一片簾篾的邊角急下甩在他顴骨上,劃出一道細長的口子,在那張面上如葉林。泓兒乍見這張紅的臉,嚇得倒退了一步,只怕此時給他一面鏡子能去唱關公了。
“大人留步吧。”
長公主吐昏迷,泓兒是此刻有幾個能鎮定下來主事的,也來不及追究是誰放此人進府的,快聲說道:“您瞧見了,府上眼下的一天星斗,就算看在殿下往日的分上,請莫添。您該知道,殿下此時最不愿見的人是誰。”
說完揚聲向外喊:“太醫來了沒有!”
太醫來了,柏木制的藥箱幾乎要顛碎周太醫后脊的骨頭。
梅豫步履凌地跟在后頭,他才聽說母親不好,見到泓兒凝聲問了幾句況,復向周太醫深深一揖:“盡托付大人了!”
梅鶴庭不認識似的盯著長子,眼神是無盡的絕。
“連你,也知道?”
一眾婢子或捧巾帨,或端參湯,打簾子進進出出。周太醫為長公主號過脈象,又說斗膽請見一眼殿下的金面。
泓兒便起帷簾,張地盯住太醫。
宣明珠上的蟒袍沾了,由使換了雪緞中單,安靜地臥在妝花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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