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榻邊看到的跡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梅鶴庭嚨哽堵,一剎諸念皆忘。
迷迷踅要回家去。
走前他胡向盧淳風一揖,自己都不知張說了什麼,全憑刻在骨里的克己守禮:“梅某冒撞,向盧兄賠禮。”
盧淳風哪里還敢他的道歉,怔著他腳步匆匆離去。
未等走到大理寺署門,姜瑾迎面跑進。
顯然也是得知了關于長公主求子的傳聞,他語聲帶著焦急在公子耳畔道:
“方得來的消息,公子前腳出公主府,各王府公侯家的請帖便紛紛遞到了府上。公子,外頭流言洶洶,有幾人是真心想請長公主吃宴?萬一長公主赴宴,了委屈可怎生是好?”
通宵未眠的梅鶴庭薄冷白,站不住似的閉了閉眼。
是啊。
明珠那樣的面,婚姻破碎不算完,還要面對明里暗里的冷嘲熱諷。
那些顛倒黑白的人,會笑話生不住兒子,笑話拴不住男人的心……
這些不懷好意的酸話,從前亦有只言片語傳進過他的耳里。
高不勝寒,尊者遭人妒,這道理他非不懂,只是他以為,日子是關起門來自家過的,底氣是自己積攢的,他夫妻二人的好,外人如何知曉,又何必去同蚊蠅宵小之輩分辨解釋,反倒落了下。
他以為宣明珠與他一般心,同樣不在意這些閑言碎語,何況為公主之尊,誰又能傷了,于是,便一次都不曾替解釋過。
今日自己被同僚誤解一通,方知,這種滋味是如何錐心刺骨。
他只顧著自己的原則,卻忘了原是眾星捧月的天驕。
偏偏被自己拽泥途,任人說輕踐。
“公子,您如何!”姜瑾見人頹然倒,連忙過手去扶。
梅鶴庭格臂推開他。
“走,回家。”梅鶴庭斑駁的目幾乎被懊悔淹沒,嗓音嘶哽至極。
即便這麼著一氣未歇趕回長公主府,梅鶴庭還是慢了人一步。
府門之外,已先來了一位穿柳葉錦衫的魁梧男子,臉頰兩側碩的團浮滿紅。見到梅鶴庭,此人眼中有詫一閃而過。
繼而他大度地揖了回手,藏不住人逢喜事神爽:“梅大人,您貴人多忘事,只怕不記得在下了吧?”
“柳息壤。”
梅鶴庭如何能不記得,此人是東閣大學士柳諍眉的孫,當年在他的昏禮上喝得大醉酩酊,過后便傳出,柳家郎君立誓為長公主終不娶。
猶記得宣明珠聽說這件事后,無語良久,隨即向不甚相的柳息壤修書一封。
在信上絞盡腦地措辭,令他不許鉆牛角尖,不可損傷軀,當尋良配家方為正理。
那時梅鶴庭與新婚的妻子同樣不甚稔,還因這位殿下的反應意外過。
沒有想到霸道如,也會有慌手慌腳的時候。
新為人婦的長公主卻煞有介事咬著筆桿說:“本宮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真心。我自己找著了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怎麼能白白耽誤別人呢。”
彼時尚為年的探花郎,被這一句話戲紅了耳朵。始作俑者卻還無知無覺,目亮晶晶地捧著寫好的信請他斧正,名曰避嫌。
那封信真是寫得顛顛倒倒不知所云啊,卻也因此,方見得寫信人的真。
梅鶴庭至今記得清楚,當他看完寫給其他男子的信,雖無關風月,心中初次涌出一種酸酸的滋味。
那時不肯認,還道自己無聊。
不想,今日會在這種形下與柳息壤見面。
柳息壤的表字里也有一個“生”,柳蕓生。
宣明珠常點的《牡丹亭》里有句戲詞:不在梅邊在柳邊。
從前不屑于注目的針鼻小事,一旦認真計較起來,便了橫在心上的一梭。
梅鶴庭薄薄然瞇目,神充斥警示的意味:“速去!閣下以為自己有資格嗎?”
柳息壤微愣,而后揚頭笑了笑,“昭樂殿下提出休離,必然是梅君無負了。君負公主七年,我等公主七年,再怎麼樣也比閣下更有些資格!”
眼下他還有些腫胖,剛又繞著護城河跑了幾里地,語氣稍微激便不息。
可是不怕,為了好不容易撥云見日的長公主,柳息壤有毅力減。
他不舍得讓公主殿下的追求者中多出一個直籠桶,那不是惹人笑話麼。
梅鶴庭面對這副得意臉,目愈發凌厲危險,偏偏,無力反駁。
姓柳的說話一針見,句句踩中他的痛腳。
走了一個言淮,又來一個柳息壤。他可以鎮定面對那位銳氣凌人的小世子,因為他的招式看得見得見,可是對著看起來毫無勝算的柳息壤,梅鶴庭心生慌。
是曾經親口說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怕一顆真心。
金烏懸在頭頂,浩大的芒炙得青磚與黛瓦都發燙,幽涼樹蔭與灼灼瀑界的明暗里,梅鶴庭手足冰冷。突然意識到了,被消磨盡心意的人,不會留在原地等著另一人去道歉,悔過,改正。
如今,他從長公主的獨一占有者,徹底淪為了排隊的追求者。
不,甚至他揮霍了一次機會,連坦然站在面前的資格都葬送。
夙中的游刃有余在眼前消失殆盡,男子心上仿佛鉤了一尾涸澤的魚,無法噓,只能任甩的魚尾啪啪甩打上心尖,疼得人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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