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慌,莫慌!”
隊列中一名牌子頭喊道:“誰,誰就死!和大家站在一,穩住了!”
這名牌子頭,便是前幾日急提拔的。能得提拔,在士卒裡頭必然屬於才幹出,被上司看好的那一批。他原本的部下接連折損,今天早上終於得到補充,補充進來的八個人,有老有,據說都見過。
見過就已經很不錯了,對一個新進提拔的軍而言,還能指什麼?奈何給他的時間太張,他剛把部下的面孔認全了,就要出城作戰。
這等積年的老卒上,或多或帶了點長期廝殺造的病,習慣於怒吼、揮刀、搏殺,卻不太擅長與人通流。直到蒙古騎兵接近,他纔想到,自己還有幾條沙場訣沒教給部下們,這會兒卻來不及了,只能喊著讓人別,把其他的給天意。
部下們究竟能不能嚴格按照他的命令去做,其實他也沒有把握。
他知道,在隊列中站穩,看起來是最簡單的要求,其實卻並不容易做到,尤其在步卒對抗騎兵的時候。
此時步卒必然採取集的隊列,偏偏隊列越是集,就越顯得己方人,威勢與隊列鬆散,馬助人勢、風助軍威的騎兵隊伍彷彿有天壤之別。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騎隊越近就越是威勢駭人。普通人在這種時候,只會想到自己立刻要死,很難保持冷靜,就算這些普通人在守城作戰時見過,也是一樣。
果然,他用眼睛的餘注意到,邊一個年輕人臉煞白,面頰有冷汗涔涔流淌,下也出現了明顯的。若非敵騎馬蹄踏地之聲如雷貫耳,他很可能聽到年輕人上下兩排牙齒劇烈磕的聲響。
牌子頭顧不得多想,擡起連鞘的長刀,就準備劈頭蓋臉的打下去。他手上用足了力氣,因爲被自家上司打到頭破流,總比爲擾隊列的膽小鬼,死在執法隊的大刀之下好。
長刀剛舉起來,邊又有人自言自語。
語氣很悠閒,嗓門礪且響:“韃子的騎隊有點啊。”
“前頭兩隊的跑路線也有問題,他們是想一箭矢,還是想直接衝?”
“要放箭就得斜走,這會兒撥馬已經慢了點;要直接衝的話……當先的不是重騎兵啊?這不是找死嗎?”
在牌子頭看來,敵騎的行並無疏。騎兵作戰最關鍵的是行快速果斷,至於的時間節點或者戰選擇,還在其次。不過,邊這人講得如此確定,分析又很專業,委實不可小覷。
不會水的人一旦落水,就算抓住一稻草也覺得能救命,何況第一次在戰場面對強敵的普通人。更不消說講話的人信心十足,好像前面的蒙古騎兵當真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有幾名士卒本來張到了沒法正常呼吸,這會兒頓時發出了重的氣聲。
牌子頭哈哈笑了兩聲。他這才記起,早上這些人被分撥到此時,上頭的都尉特意介紹過說話之人,並私下提示要格外尊重。
那人姓方,年過半百,格倒還壯健,胳臂和肩膀都得像石頭,上裹了件厚厚的羊皮大襖。他是開封城裡一鐵匠工坊的大匠,有工坊份的那種。因他早年在山東就隨軍行,認識許多定海軍的軍,親眼見證過從山東到河北的數十場戰爭,所以工坊承接好些軍隊的訂單,賺得厲害。
又因爲他和軍隊關係切,前後輸送了好幾個徒弟到軍隊裡,有當兵的,有當隨軍匠人的。據說他最早的四個徒弟從軍後戰死了三個,後來陸續收了十幾個新的學徒,又有半數從軍。
所以他那鐵匠工坊裡,有朝廷大人手寫牌匾以示勉。這會兒跟他從軍的幾個,也都是工場裡的徒子徒孫。
當時牌子頭沒把這當回事,只覺得自家隊伍裡多了個需要照顧的特殊人,有些頭痛。卻不曾想,這方鐵匠見識很廣,膽子也大,此刻發揮的作用很關鍵!
就在敵騎不斷接近的時候,方鐵匠還說個不停:“嘿!看,看清楚,前頭那幾個,手裡拿著弓!他們不敢直衝過來的!弓也沒什麼威力,兔子就算了,想來我們,未免異想天開!”
牌子頭聽著言語,瞇眼去看。
雙方距離還不算近,視線又被軍隊出城激起的煙塵阻擋,怎也看不清弓弓。就算湊近了看,蒙古人使用的武來源複雜,也很難一下子確定某種弓的力道吧……這方鐵匠開頭幾句有道理,這幾句完全是胡扯!
不過,眼下他不會糾結話語對錯,無論對錯,管用就行。
在方鐵匠的話語聲中,他的幾個徒弟連連點頭,先前張的幾個士卒好像放鬆了點。本來可能腦袋捱揍的小子,兩手著槍桿,還很用力,但明顯地子不發抖,站穩了。
看來說說話還真管用。
牌子頭把舉起來的刀鞘放下,側過去小聲問道:“果然是弓麼?”
方鐵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低嗓子回答:“瞎猜的。打了四十年的鐵,眼睛被灼壞了,五十步外,什麼都看不清。”
原來每一句都是胡扯。
牌子頭來不及多說什麼,蒙古騎兵已然迫近。馬蹄轟鳴聲中,十餘騎忽然加速,直衝到了隊列前方。將士們彷彿能看清馬匹翕的鼻孔和飛舞的罩眼蒙布,看清馬背上蒙古人紅的眼睛!
“不準!不準!前排繼續蹲著!”
包括牌子頭、方鐵匠在,至數十名基層軍同時大喊。
馬匹長距離奔馳之後,還能驟然加速,說明馬匹的負擔很輕,騎士多半無甲,甚至連副手武也無。十餘人又太,絕非正常衝陣的套路。
這十幾騎,十有八九是蒙古軍中的戰奴或罪人,被臨陣充做引起本方注意的餌。己方若將之一回事,那上弦的箭矢就要飛出,接下來沒法對後繼敵人形制;而原本嚴整的隊列也很可能出現錯,導致大隊蒙古騎兵有機可乘。
大軍戰,講究定力,千鈞之弩更不能爲鼷鼠發機。所以,軍陣的指揮者本無視餌。
蒙古人撞哪裡,哪裡扛過去就行!
十幾名蒙古騎兵並非魚貫衝陣,他們散開的陣面對騎兵而言很窄,但已經覆蓋了至五個十人隊的正面。任何一支十人隊要應付的,頂多兩三騎罷了。
“兩條小狗崽子,沒什麼可怕的!別!”牌子頭繼續吶喊。
與之同時響起的,是一名部下士卒的慘。
他握持的長槍或許刺中了敵人,或許沒有,巨大的衝擊力隨即將槍桿完全迸斷。下個瞬間,全速奔馳的馬匹撞上了他的口,使他整個人高高飛起。
在空中,他兩眼圓睜地盯著撞擊自己的蒙古騎兵,先看到一人一馬的影,才墜落地面,覺到劇痛。
他栽倒在地上,兩眼看著天空,等待寧靜來臨。可天空顯得異常擁。撞倒他的蒙古騎兵不知爲何,竟沒能繼續衝撞隊列。馬匹也暴躁異常地打著轉,馬蹄好幾次著他的臉踏過來踏過去。
原來就在他倒地的同時,站在第二列的一條漢子忽然棄了手中長槍,掏出一把鐵打造的鶴鋤猛撲過來,狠狠鑿擊戰馬的脖頸。
馬匹吃痛,上半猛然擡起,前蹄蹬,立刻把手持鶴鋤的漢子蹬飛。但這個作反而擴大了脖頸的傷口,使得鮮像噴泉般,往外涌出一尺多,再嘩嘩灑落地面。
這時方鐵匠怒吼一聲,也衝了上去。見他作,另外四五名士卒齊聲發喊,全都猛撲。
牌子頭倒真沒想到,自家這幾個新部下在關鍵時刻如此可靠……只可惜缺了點搏殺的技巧,竟然就這麼傻愣愣地迎向蒙古人的彎刀?
蒙古人的戰奴可不是易與之輩。他們在爲戰奴之前,多是部落裡極其桀驁的勇士,待到自知必死,要爲家人贖罪,往往雙手分持彎刀劈砍殺敵,如癲似狂,能以一敵十。
這下,鐵匠等人必然要死傷慘重了!
牌子頭心中一急,左手高舉盾牌,躍步向前。與預料中的相同,左臂立刻傳來劇烈震,是蒙古騎士連續揮刀劈砍在他的盾牌上。自上而下的衝擊力太大,他知道自己握不住盾牌,於是順勢鬆了手,俯刀,刺向戰馬。
這個作非常冒險。如果蒙古人視線不被盾牌遮擋,只消順勢一個下劈,便能將牌子頭斫爲兩段。
但要命的下劈並未發生。當牌子頭滿滿臉澆了馬,略往後退避的瞬間,那蒙古人的口已然被紮了碩大的,肚腹和大也中了好幾下狠的。這些傷勢立即奪去了他的行能力,使他慘著落馬。
牌子頭躍了過去,住那蒙古人的口,一刀抹了他的脖子。確信這敵人死了,他才擡頭四。視線所及,方纔撲上前的幾個士卒人人面帶餘悸,卻一個都沒死。
再定神看,數人上袍碎裂,明明都中了刀,怎麼還能活蹦跳?
方鐵匠見他目狐疑,咧著敲了敲自家口。拳頭落,鐺鐺作響,像是敲打在極厚的整塊鐵板上。
“我們做鐵匠的上陣,哪有不給自家準備點好東西的道理?不止我們,這一批填充到軍隊裡的漢子,人人都有鐵甲。六百多套!樣子雖難看些,都用了足斤足兩的鐵,尋常刀劍難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