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的腔調悠揚婉轉,若溪水淙淙,時而繞過錯落有致的曲彎,時而抑揚頓挫匯蒼茫深海,太后聽得神,漸漸面帶虔誠,其余人也似被那清揚的音調帶梵界。
唯獨裴浚眉眼微垂,支手按著額心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在小案,面沉寂并無明顯變化。
“一切相遣無所遣,一切愿滿無所愿,大威神力不思議,稽首如空無所住。”
一經終了,寧停下來,眾人尚沉醉其中,遲遲不曾回神。
太后心頭雜念恍若被一洗而空,神態也越發祥和,看著寧問,“這瞧著一行行也沒那麼多字,怎的被你譯出如此長篇大論來?”
寧彎下腰,指了指第一行給太后解釋,一開口便是一句波斯語,聽得太后微微一愣,
“咦,你這腔調比方才還要好聽,來來來,你用波斯文再讀一讀。”
眾人紛紛來了興致,視線也跟著熱切幾分,寧被瞧得面頰一紅,“那臣就獻丑了...”
章佩佩在一旁給鼓勁,
“獻什麼丑呀,總之呢,在場也沒人聽得懂,即便錯了也無妨啊。”
太后瞪一眼,“皇帝跟前不許無禮。”
章佩佩往楊婉后躲了躲,悄悄吐了吐舌。
寧見皇帝沒有反駁,清了清嗓,捧著那卷經書繼續讀。
這一次大家注意力不在經文本,而在這個人。
那般玲瓏剔的模樣,合著那把天籟般的好嗓子,真真人陶醉。
禮部侍郎方才彎下去的腰瞬間直了起來。
柳海看著寧頗有一種“吾家有初長”的欣,悄悄去瞅裴浚的神,裴浚神依舊那般沉穩鎮定,看不出端倪,只是那串新得的菩提子,從右手換去了左手。
李巍這廂匆匆打恭房回來,被人攔在了殿外,得知自己活計被人搶了,那個悔不當初,轉而聽說那人是寧,張得鴨蛋大,
那丫頭這是在皇帝跟前臉了?
這板子挨得值啊。
下午申時三刻,日頭西斜掛在樹梢后,禮部侍郎引著使臣漸行漸遠,太后乏了,由著宮人伺候殿歇著,囑咐寧親自將經書釋義抄下,回頭獻給太后。
皇帝一行邁出慈寧殿,章佩佩跟著寧送至殿門口,還摟住寧的胳膊不放,
“寧寧,好樣的!”
由衷替寧高興。
寧靦靦腆腆的,目忍不住往裴浚的影追了追,那兩個小酒窩深深嵌著,顯得整個人靈了幾分,章佩佩忍不住了的小酒窩。
這時前方石徑傳來柳海重重一聲咳。
寧期期艾艾著他,柳海往裴浚的方向努了努,示意跟上。
寧心里一樂,朝章佩佩眨了眨眼,提著擺跟了上去。
寧跟在裴浚后不遠,不敢靠得太近,只聽得他在吩咐楊婉什麼事,心里想的是這算不算有了可以立足之勢,能回養心殿嗎?
天知道多麼想回到養心殿,看著那麼多出的侍一道在中樞忙碌,心中憧憬,短短那段時日讓深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然不算多麼出眾,可也想出自己一份力。
走著走著便循著那人腳步到了乾坤殿正殿,周遭的人都退下了,只剩柳海在伺候皇帝凈手。
柳海悄悄往一旁的桌案使了個眼,寧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洗了一把手,前去給裴浚奉茶。
“請陛下用茶。”
裴浚往塌上坐下,接過茶來,一面抿茶一面問,“什麼時候學的?”
他的神還是那麼淡,人窺不出他的喜怒。
寧回道,“臣八歲那年,府上來了一位先生,他原是幫著爹爹翻譯文書,后來爹爹見他學識淵博便聘他為西席,教臣與姐姐認字習書,”
說到這里寧出幾分不好意思,“陛下也知道,臣不大會讀書,磕磕學得艱難,后來一日去尋先生討教,偶然發現先生在讀波斯語,臣好奇跟著讀了一句,大約是臣有幾分天賦,先生私下便開始授我波斯文...”
那被嫡母拘在后宅暗無天日的八年,就是靠著學這些夷語熬過來的。
沒有人與說話,便用不同的語言自己跟自己說話,總是在小小的世界尋求獨屬于自己的快樂。
誰也不知道人生哪段際遇不會是虛筆,努力總有一日不會被辜負。
“臣還會蒙語呢。”寧像是出小爪牙的貓兒,眼神亮晶晶的,“陛下,您瞧著,可以讓臣回養心殿嗎?”像是怕他反悔,又小聲提醒,“您在花園答應過臣的...”
又是那副乖巧地很好欺負的樣子。
他怎麼會有欺負的念頭呢?
裴浚拂去腦海這些思緒,輕笑一聲。
懂得抓住時機展現自己的優勢,也算長進了。
他沒有理由不給機會。
“朕說話算數,即日起調你司禮監文書房,負責與夷邦來往的差事。”
被逐出后,又重新回到養心殿,寧是第一人。
寧眉梢變得飛揚,跪下來磕頭謝恩,“謝陛下。”
被認可的覺真好。
裴浚看著興的模樣搖了搖頭。
高興了就笑,委屈了就哭,一點風吹草都寫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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