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洲想起了從江港初到濱海的那幾年。那是他生命里最昏暗的幾年。
他不知道男孩子們都是在什麼樣的年紀里,長為一個男人。
但他知道,自己是從17歲那年的開始。
母親弱的羽翼能給他的只有母。
父親看似高高在上,天之驕子一般,卻只是陳家一粒微小的沙土。
沒人是避風港,只有他才可以做那個避風港。
但他好像很失敗。
17歲的他一無所有,他護不住母親,同樣的也護不住自己所的人。
他做不了避風港,他只是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拯救、漂浮在海面上搖搖墜的船帆。
初到濱海,他到的只有源源不斷的惡意。
怎麼會有人對他釋放出善意呢?
那一定是幻覺,是虛假的,是不懷好意的。
但直到12年后的今天,他依然記得,遞給他那包紙巾時,白凈臉龐上最真摯的溫。
那也是對他唯一、僅有的,最發自心的關懷。
十數年了,陳敬洲一直想問自己:那麼周焰,究其原因是本來就喜歡那個男人,還是他親手把推到了周焰邊?
……
——“我不理解的,你和陳清野不是親兄弟麼,梁煙好像也喜歡你吧,你干嘛總背著他們給我報信啊?還有前兩次,警察怎麼到的那麼及時…是你報的警?”
16歲的周焰意氣風發,雖然臉上掛了彩,卻不見毫狼狽。
與他相比,陳敬洲覺得自己自私又暗。
而今19歲的他,已學會了藏緒。
他不會流出半分對陳清野這個人的不滿,只巧妙的表達了對事的不贊:“是親兄弟也不代表就要不分是非。”
“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難為你了。”陳敬洲看了看周焰臉上的傷,關心道:“你上的傷好些了嗎?”
周焰“切”了一聲,滿眼都是對那群人的不屑:“小意思,狗咬人能有多疼。”
周焰一抬腳,“咚”地一下跳到他旁石階上。
本來比他矮了一些,此刻終于能與他并肩而行。
“不過說真的,你讓我刮目相看了,我還以為陳家都是像陳清野那種敗類呢,原來還有你這麼個好人啊。”周焰抬手搭上他肩膀,笑說道:“我收回之前的話…這麼看,姓陳的人還是有好東西的!”
陳敬洲笑了笑。
“……”他遲疑了一瞬,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許……”
兩人在校外找了個清凈又干凈的地方坐下。
周焰拽了拽書包背帶,一語悉:“你問迎迎啊?”
“……”
“好著呢,沒什麼事兒,今天早上還給我做了兩個三明治。”
陳敬洲看他從書包隔層里拿出兩個包得完好的三明治。
明的保鮮裹著里面鮮紅且水盈的西紅柿,一層層疊起的食材,看上去是一個很標準又規整的三明治。
他的目定格在其中一個上,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起在做這件事時的畫面。
陳敬洲對某一個人求知旺盛,好奇心遠勝所有,一點點探索辛的機會,都要牢牢地抓住。
“……做飯?”
“嗯,弟弟這兩天發燒住院了,許叔和宋姨都在醫院忙著照顧小孩呢,家里就我們兩個人。許叔留了錢的,但迎迎心疼我啊,特地為我學的做飯,不過都是些簡餐,不麻煩的,我哪舍得真讓下廚啊。”
周焰捧著兩個三明治,寶貝似的炫耀。
思考著先吃哪一個,隨口問了他一句:“你吃早飯了麼?”
“……”
陳家最重視健康與教育,他雖然是地位卑微的私生子,可到底也是陳家的一份子,三餐需要攝的營養,都有著極其嚴格的規劃,他想不吃也不行。
但他在沉默了數秒后卻說:“沒吃。”
然后無比自然地從周焰手上拿走一個三明治,剝下保鮮,咬一大口。
“……誒?”周焰懵了一下,抬起頭瞪大雙眼:“我沒說要分給你啊!”
陳敬洲面不改:“抱歉,你把三明治拿出來,又問我有沒有吃飯,我以為你是要分我一個。”
他歪著頭做思考狀,而后說:“這樣好了,明早我再還你一個三明治。”
“……”周焰無語:“……算了。”
……
——“陳敬洲,你不是姓陳麼,現在這件事的主導權在你們陳家,在你的手里!你去跟他們說清楚,告訴他們訂婚這事兒不作數!”
空曠場上最遮涼的一顆樹蔭下,周焰暴跳如雷,氣急到鼻尖都滲出一層薄汗。
“你才多大的年紀,迎迎才多大?我真不明白,怎麼莫名其妙就要訂婚了?”周焰氣到口不擇言:“你們姓陳的是不是有病啊?在學校里欺負,現在又打算把弄到你們家,繼續欺負是吧?!”
陳敬洲站在照不到的蔭蔽,相比起周焰怒不可遏,他淡然自若。
借著低頭推了推鼻梁上眼鏡的瞬間,斂去了眼底一切緒。
“你冷靜一點。”他說:“這件事是兩家共同商議后的結果。你想錯了,主導權不在我的手里,從來都不在。”
周焰握的拳頭青筋浮起:“迎迎不可能跟你訂婚!”
“只是拋出訂婚的消息,平息霸凌事件帶給陳家的不良影響。等這件事的風頭一過,我們是否訂婚,就無人在意了。”陳敬洲抬起手拍了拍周焰的肩膀,勾起微笑說:“到那時候,隨時可以提出退婚。”
他一字一句,似循循善:“周焰,掛著我未婚妻的名頭,對來說也是一種保護。從這以后,不會再有任何人膽敢欺負,即便是口頭上侮辱,也不可以。”
……
后來。
26歲的陳敬洲,終于從陳家食鏈最底層,一點點蠶食了陳姓的權力版圖。
他不再是搖搖墜的風帆,他是家族斗爭中于暗的掠奪者、上位者。
最風華正盛的年紀里,他接到了一通遠洋電話。
號碼的主人既陌生又悉。
“陳敬洲,我聽迎迎說,你爸去許家提親了。”男人的聲音相比起年時顯得沉了幾分。
他明顯抑著緒:“你們要結婚了,是嗎?”
彼時的陳敬洲正在親手布置自己的新房。
他即將為的丈夫,即將名正言順的擁有。19歲那年做不到的事,他會在未來的漫漫長日里,一點一滴彌補給。
他相信他的婚姻會很幸福。
“嗯。”他告知周焰:“婚禮的日期還沒確定,等定下來以后,我會給你發喜帖的。”
“你他媽的……”周焰氣笑了,終于釋放了緒:“陳敬洲,我再一次收回當初的話…你們姓陳的,就是他媽的沒一個好東西!”
隔著手機,此刻遠在國外的男人,對他的憤恨已到極點:“你行啊,你早就想好的是不是?”
“我說呢,你一高高在上的公子哥,跟陳清野那個狗東西同出一脈,怎麼那麼閑得慌,那麼管別人的閑事啊?”
“你早就想搶走了。”周焰咬著牙說:“你早就……”
周焰深吸了一口氣,破了他曾經的偽裝:“訂婚那事兒,你說主導權不在你的手里……我看是正中你下懷吧?”
陳敬洲在湘庭湖二樓的臥室,站在臺向下,前院小池塘里還是一汪凈水:喜不喜歡小金魚呢?要不要等搬進來,看親手放置呢?
陳敬洲心不在焉:“不愿意,可以退婚,我沒有強迫。”
“你他媽——”周焰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他沉默良久,呼吸聲沉。
而后釋然的笑了:“好。”
“好樣的,陳敬洲。”
“你以為,結了婚就是你的人了?”
周焰冷哼,篤信道:“我告訴你,不會你的,一輩子都不會的!討厭陳清野對吧,在眼里,你和陳清野沒什麼分別!”
“……”
怎麼可能。
他即將新婚的妻子只會他。
即便現在不,有朝一日也會如他那般,熱烈地給予他所有他想要的回應。
他期盼了數年的新婚之夜。
原來,穿上了婚紗的,比他想象中還要麗百倍。
純凈高潔如玫瑰。
一朵他日日都摘下的白玫瑰。
陳敬洲專注地看著許迎,笑意發自心底:“今天婚禮的流程有些繁瑣,是不是累到你了?”
“辛苦了…”他想幫理一理了的頭發。
許迎卻警惕地一把揮開了他的手。
于是,他的笑僵在了角。
那是他第一次在的眼睛里看到如此赤,仿佛深骨髓的厭惡。
冷冷的問:“我睡哪個房間?”
這一刻,布置致的新房,在這樣的境里,產生了一種令人恍惚的割裂。
陳敬洲收回自己的手,平靜而鄭重:“你是我新婚的妻子,當然和我睡一個房間。”
他這話不知怎麼怒了。
許迎立刻抬起手去扯頭紗,作用力到可能會弄疼自己。
陳敬洲連忙扣住手腕,制止后問:“你干什麼?”
許迎說:“你要是想做就盡快,我沒心跟你廢話。”
然后,周遭空氣似乎靜滯了長達幾分鐘的時間。
他這才意識到,玫瑰都是帶刺的。
最摘下的人,一定會被刺傷。
他沉沉的說:“我們是夫妻,不是仇人。”
許迎看他的眼神冰冷,說出來的話一字一頓:“但我討厭你。”
……
“……”
“……唔。”
陳敬洲深陷在過往噩夢里,胃部作痛,四肢也僵酸麻。
他冒出冷汗,半夢半醒間喃喃自語:“別,別討厭我……求你,別……”
“……”
“……喂,喂!”
意識混沌時,好像覺到有人在推他的肩膀。
那人在他頭頂上方把音量驟然拔高了幾個分貝:“喂!我說自殺哥,你嘰里咕嚕說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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