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宋和領著陳平安來到一座大驪甲字號庫,說是朝廷這邊早就備好了一份賀禮。
小陌和謝狗兩位落魄山供奉,不再藏蹤跡,跟在他們二人後,一十四一飛昇,充當保鏢似的,宋和心古怪,自己竟有如此待遇,放眼浩然各國史書,皇帝邊扈從的境界能如此高?絕不多見。
開門鑰匙卻是陳平安的那塊玉牌。當他打開其中那座「劍房」的大門,霎時間琳瑯滿目,一間屋子寶絢爛,案幾和多寶格,高高低低,擺放著許多仙木、玉石打造而的袖珍盒子,裡邊各自裝著一枚劍丸,盒子旁邊都配有一本小冊子,用以詳細記載這些飛劍的淵源來歷。
每枚劍丸蘊藏道意,各劍長久浸染盒子如沁,尤其是那些玉質「劍匣」,不斷往外滲彩,這才造就出滿室寶、五彩繽紛的瑰麗景象。
屋劍氣森森,以至於宋和覺得有些寒冷凍骨,真是實打實的如墜冰窟了,雙手在袖,謝狗已經挪不開視線了,這個,瞅瞅那個,只分喜歡和更喜歡。若是早知道有著這麼個地兒,又如果自己不曾認識山主,再「偶然路過」大驪王朝寶庫,嘿嘿。
小陌卻是幫忙宋和驅散寒意。
宋和立即與這位小陌先生道了一聲謝,小陌笑道:「陛下客氣了。」
來到有一隻「葫蘆架」附近,宋和笑道:「陳先生,可以隨便挑選幾枚養劍葫。」
以出自古大龍宮舊藏的整塊古玉,打造一葫蘆藤樣式,上邊掛滿了各種的養劍葫。
品質高低不一的百餘枚養劍葫,這些養劍葫,都是大驪鐵騎南下和與蠻荒妖族作戰期間收繳而來的戰利品,將近半數都破損厲害,其餘半數品相完好的,其中品秩不高的,又佔據了半數,地仙劍修對它們夢寐以求,對於上五境劍修而言卻稍顯肋。
宋和解釋道:「崔先生曾經有過一個由大驪王朝親自創建劍道宗門的設想,大致框架是拆散正山,跟風雷園借人,再從北俱蘆洲那邊招徠一撥劍仙擔任記名供奉,魏晉,宋續,袁化境,元白,他們都會是祖師堂員。只是耽擱了,只能不了了之。」
謝狗恍然道:「難怪當年大驪要海造橋,銜接寶瓶洲和北俱蘆洲就一片陸地,是要接引劍道氣運南下麼。」
「崔先生的謀劃,要比這個想法更大一些。」
宋和搖搖頭笑道:「若是謝次席看過兩洲地圖,將其顛倒,就會發現我們寶瓶洲與那北俱蘆洲通過那條大橋合在一起,便是一隻天地間最大的養劍葫。」
「稍小的半隻"上葫蘆"溫養之劍,劍便是那條大水劍,劍柄則是那座書簡湖。」
「更大的"下葫蘆"北俱蘆洲,劍是那座中條山的龍脈,劍柄則是木山和鬼蜮谷地界,屬於"土龍發脈海"的格局。」
「既然這隻養劍葫是世間最大的,那麼溫養的兩把飛劍,規模也該是與之匹配纔對。至於持劍之人,坐鎮仿白玉京。由那位書簡湖古聖賢跟崔先生,分別駕馭一把大水劍和龍脈山劍。專門針對那些喜好擺弄手段的飛昇境妖族。早先仿白玉京的飛劍殺敵,本就是一層障眼法。」
「當年我們大驪王朝爲了對付蠻荒妖族,是做了長遠打算的,崔先生一開始就準備且戰且退至寶瓶洲北方,死守這座大驪京城。謀之事有九,聚攏各方劍仙,創建一座劍道宗門,打造兩洲養劍葫和山水雙劍,還有老龍城和舊南嶽一起炸開,坑殺蠻荒妖族無數,都只是其中之一。」
謝狗聽得哇哇不已。
小陌也是被震撼得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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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作爲萬年之前親經歷過那場登天之役的遠古道士,對待
後世所謂的戰事,心深,他們是很難高看幾眼的。
謝狗看了眼自家山主,知曉了繡虎的這些通天手筆,回頭再看那幅大驪人飛昇圖,好像也不算多了不起?謝狗想起山主先前的比喻,那般自嘲,真是形象,說那繡虎冷眼旁觀如說「就這?」不愧是同門之誼師兄弟。
難怪周首席說他若有崔先生、鄭城主相助,也能就一番天大的功業。
陳平安的關注點跟他們還不太一樣。
人盡其力,盡其用,國盡其財。界線清晰,賞罰分明,有例可循。比如邱國老皇帝暗中勾結妖族,大將軍蘇高山就直接闖皇宮,二話不說,拔刀砍掉他的頭顱。崔瀺能夠容納足夠多的錯誤,包括起人的種種污垢,甚至是直接利用人的諸多劣,在事上如金石相錯、最終潛移默化激起人心之的聖賢豪傑凜然氣。
例如玉舫派的老祖師龐蘊,再貪生怕死,好名求利,也要在陪都京那邊的大戰場,待夠了三年才能返山,對於師侄傅賢攪和到邱國,龐蘊心便是不屑至極的,哪怕大驪近些年確實沒了繡虎的影,也不是小小邱國能夠掰手腕的,真是不知死活。
大驪王朝一方面法無止皆可爲,願意給予試錯的機會,但是與此同時,在推進過程當中卻要不斷糾錯。
宋和的本意是陳平安將這葫蘆架和那些斬龍石直接搬走。
陳平安最終取走了葫蘆架最高兩枚品秩不俗的養劍葫,分別溫養本命飛劍「北斗」、「青萍」。
劍房角落還堆了一些斬龍石,出自驪珠天。陳平安就再挑選了兩塊柱礎大小的斬龍石,讓小陌將其各自斬爲兩份,擱放在姜壺在的三隻新舊養劍葫。
宋和是有些失落的。如他自己所說,不怕陳平安多拿,就怕陳平安拿,尤其是不拿。
所幸陳平安沒有來一句「借用」之類的。
宋和便退而求其次,讓小陌和謝狗都自行挑選劍丸或是斬龍石。
小陌笑著婉拒了皇帝的好意,謝狗是一貫你跟我客氣、那我可就要跟你不客氣的脾氣,當場挑了兩塊不大的斬龍石。不白拿,謝狗手著貂帽,信誓旦旦與皇帝宋和保證,以後自己肯定會在大驪王朝挑選一位親傳弟子。
宋和便笑著去葫蘆架那邊最高,取下一枚鮮紅的養劍葫,遞給貂帽,「預祝謝次席收徒順利。」
剛纔宋和就發現的視線長久停留在此上邊,眼饞不已。
謝狗悔極了,早知道就說「一兩位」了。便偏移視線,再次往那葫蘆架瞜了一眼幾眼的。
宋和不是小氣的人,也無所謂一枚養劍葫的歸屬,擺放在此也是吃灰的下場,還不如直接送給白景。
謝狗卻被小陌手按住貂帽,提醒一句,「見好就收!」
只得攔下已經挪步的皇帝陛下,拍脯保證一句,「陛下,看得出來,咱倆都是讀過很多書卻做事爽快的英雄兒,以後你若是看某位別洲修士不順眼了,只需與我知會一聲,保證把事辦得漂漂亮亮的,乾淨利落,攮他半死還是死,遞句話就行!」
宋和聽著這類匪氣十足的言語,心大好。
陳平安獨自走到一張桌子旁邊,三隻晶瑩剔的白玉盒子裡邊裝著三枚劍丸,卻只有一本冊子,隨手翻開瀏覽一番,有了計較,將那劍匣和冊子一併收袖中,說道:「陛下,先前是假公濟私,這些卻是用作公務,因爲符箐近期就會返回雲霄王朝那邊,我打算給找些幫手,
再鋪墊一二。」
宋和笑道:「國師自行置便是。」
此間事了,宋和就要告辭離去。
陳平安突然提議一起去趟璽房,宋和不明就裡,就
當散步好了。
這間屋,堆滿了大驪王朝蒐集而來的寶瓶洲各國印璽,大以南諸國,若是最新立國的還好說,新制印璽便是,那些打著繼承正朔旗號復國的諸國,就比較尷尬了,各國朝廷重製印璽之外,這些年就一直與大驪禮部和鴻臚寺反覆涉,希能夠歸還這些「本朝」印璽。
畢竟就算他們按照既定規制、重新打造出各方印璽,但是大驪王朝那邊儲藏舊印璽,就會殘留,或者說是截留一部分國祚氣數、龍運,對於國勢國運的影響,可能不會太大,可問題是卻會一直存在,就像一張始終不曾在衙門那邊割的老舊地契。
照理說,既然按約允許寶瓶洲南方各自復國,大驪宋氏是該歸還這些印璽。但是崔瀺曾經在小朝會明言一句,這些東西,要不要歸還,或是何時歸還,以後再議。
結果就是書房那張椅子已經換了人,此事還是沒有定論,了一筆糊塗賬。
禮部趙端瑾可以故作不知,鴻臚寺卿晏永這一年多時間裡,卻被糾纏得一個腦袋兩個大,前任長孫茂先是拍拍屁去通政司了,如今更是轉任吏部尚書,好嘛,今天小朝會散了,大小九卿們一起返回千步廊那邊,長孫茂主走到晏永邊,尚書大人還要笑呵呵提醒一句,晏鴻臚,諸國印璽一事,不要拖延啊,歸還,還是不還,總得有個章程啊,事又不大,總不能專門廷議一場吧。
晏永材矮小悍,本就微黑,一聽這個臉就更黑了。
一想到自己鴻臚寺裡邊那些小王八蛋,一個個的,還在替長孫茂老爺子升任天高興不已,總覺得咱們鴻臚寺算是老尚書的半個孃家啊,以後不說如何偏分,在規矩之稍微照顧幾分總歸是理之中的事……晏永就想要把這些兔崽子喊到跟前罵個狗淋頭。
開了門,宋和覺得格外神清氣爽。
謝狗嘖了一聲,「好重的龍氣,都快要顯化了吧。」
小陌點點頭。在他視野中,一間架子上邊放滿各印璽的屋子,條條線冉冉漂浮,纖細的,如一棵棵風中禾苗,氣運壯的,如田間條條小蛇昂首直起。一國一堆印璽,相互間,如同惡了關係、充滿敵意的街坊鄰居,小陌在細聽之下,屋呲呲作響,似蛇吐信,此起彼伏。
舊朱熒、白霜這樣的龐然王朝,由於斷了國祚,龍氣壯卻不高,如大蛇蜷,低伏盤踞,顯得萎靡不振。也有一些小國顯現出來的氣運,各自呈現出小蛟螭狀,細弱卻高。
陳平安開門,卻是最後一個過門檻,等到他進了這間屋子,那些象徵國之氣數的龍運便都瞬間回了印璽,暫時匿起來,好像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謝狗見此景象,自樂呵,笑得不行。
自家山主就像做慣了魚鄉里行徑的土豪劣紳下鄉,欺男霸勾當的紈絝子弟,上了街。
陳平安雙手籠袖,刻意斂了氣息。但是那些蛇、蛟氣運依舊不肯冒頭了。
它們這些神異存在,對宋和這位名正言順佔據一洲的大驪皇帝,天然親近,卻又敬畏。
但是對於繼任崔瀺、擔任大驪國師的陳平安,卻是充滿了敵意,以及巨大的恐懼。
此外再加上陳平安曾經與真龍王朱「結契」的緣故,它們的畏懼便又多了一層。
哪怕寶瓶洲是浩然九洲版圖最小的一個,依舊號稱百國之洲。
各國璽印,總數千餘方。有些大王朝,印璽不過五六,也有些小國,多達三十。
要給面人更大的面。
於是陳平安開口說道:「陛下,我們大驪現在有三種選擇,第一種,在南邊立國的,即刻銷燬所有已經無用的舊印璽,歸還那類屬於復國的印璽。此舉最爲仁義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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