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過去了。
溫泉山莊也歇業了4年多,暨寧的人們已經完全忘了長湖山上還曾經開著一個溫泉山莊。
山上沒有其他人家,人際越來越稀。但每周都會有一輛黑的車順著山路攀爬上去,準時準點,從不遲到。
那車是全球限量款的車,新出的,價格不是天價,但非常搶手。
暨寧只有周家有一輛,一年前,被作為畢業禮送給了家里唯一的兒。
畢業后,周溪泛順理章地進了自家公司。本來可以回岸發展,但堅持要留在暨寧,口口聲聲說是要開辟新市場。老媽知道什麼心思,也懶得管。
新市場開拓得怎麼樣不清楚,的第二職業倒是開拓得非常功。
——人模特。
這一天,夏懷夢想畫個冬日雪景主題,安排生慣養的小周總坐在堆滿雪的大樹杈上。
則支著畫板,一邊喝熱花茶一邊氣定神閑地作畫。
周溪泛凍得直打哆嗦,牙齒打出咯咯咯的響聲:“你你你、你畫完沒有?”
夏懷夢:“沒。”
“你是不是故意畫很慢,折磨我?”
“我有那麼壞嗎?”
周溪泛氣得咬牙,重重地說:“你有!”
夏懷夢的畫筆在指尖轉了個圈兒,笑道:“又不是我你來做我的模特的,講講道理啊小周總。”
周溪泛便閉了,發著抖繼續乖乖坐在那兒。
“沁沁,給姨姨拿件厚外套去。”盡管開著玩笑,夏懷夢還是關心了。
夏沁從屋子里拖了件羽絨服出來,小心地給周溪泛披上。
周溪泛坐著無聊,和夏懷夢搭話:“喂,夏星眠多久沒有聯系過你了?”
夏懷夢畫畫的筆一頓。“……兩個多月了。”垂著眼眸說。
“畢業后就一直在各國游來游去,演出也很參加,參加哪一場、參演哪個地區的劇院,全部隨緣。我都懷疑是因為逛得沒錢了,才去演出一下回點。”
夏懷夢用筆尖蘸了蘸料,“不愿意問我要錢。這也正常,自小就是傲氣的子。”
周溪泛裹羽絨服,沉默了一會兒。
“你說,為什麼不愿意回來溫泉山莊呢?”
夏懷夢的筆尖停頓在了料盤中。
其實明白,或許從一開始決定獨自離開夏家,留夏星眠一個人在那里的時候,們姐妹之間就已經有了再也無法合攏的分岔口。
說來也是諷刺。
10年前,是選擇不再回家。10年后,用這些年攢下的積蓄買回了們的家,但夏星眠也選擇不再回來了。
周溪泛凌空的雙前后晃著,甕聲說:“我知道你的心結是什麼,你覺得夏星眠是不肯原諒你,所以才不回來。”
“……”
“你還是太不了解了,說不怪你就是真的不怪你。不回來,多半是陶野的原因。”
“陶野?”
“暨寧的每一寸空氣,都有那個人生活過的氣息。”周溪泛閉上眼,“你相信嗎?這個城市呼吸起來的味道都和別的地方不同。”
夏懷夢笑道:“說得你好像很懂一樣。”
“……我為什麼不懂?”周溪泛沒有和嘻嘻哈哈,表越來越平靜,“只是我和剛好相反。不愿意待在有故人味道的地方,我愿意。所以,8年前我放棄了岸,選擇了離家千里迢迢的暨寧上大學。”
夏懷夢意識到周溪泛話里的意思,臉上的笑也斂了起來。
低聲說:“對不起。”
周溪泛卻笑了:“如果是夏星眠那個傻瓜,肯定會說:‘你只是拿走了一個戒指嘛,你也是好意,不想讓我失落,我不會怪你的。’可惜,我真的做不到那麼豁達。”
夏懷夢攥手指,心變得沉重起來。
“唉……”
周溪泛又笑了笑。
“不過我也不是什麼大好人,你對不起我,我對不起夏星眠。當初要不是因為一己私瞞了的行蹤,或許也不會經歷那次可怕的綁架。我想了這麼多年,越想越愧疚。當時太年輕,總是優先考慮自己的喜怒哀樂,沒能學會為別人著想。之后開始真正混職場了,才發現這世上多得是自私的人,對難得一遇的真正的朋友,真的不該那麼自私。如果這輩子學不會換位思考,那這位子上,永遠也就我一個人了。”
說到這兒,沒有再繼續往下說。沉默了一會兒,喃喃自語。
“我……欠一句道歉。”
“你不用太自責了。之前眠眠和我說過一句話,在理。”
夏懷夢陷回憶。
“說,發生的事之所以發生,是很多因素共同推的,不會蠢到把所有因果都推到一個人上。當時沒有怪我,后來也肯定不會怪你的。”
周溪泛悶著腦袋,小聲嘟囔:“……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欠一句道歉。”
一說起這些,氣氛就抑得不行。
空氣靜默了一會兒。
夏懷夢輕快地說:“別想太多了。馬上就過年了,今年過年,咱們爭取把回山莊來,一起吃個團圓飯!”
周溪泛出一個笑:“也是,好久都沒見了。”
“最近在哪個國家?”
“我記得上一條朋友圈說是去看極了,好像是在芬蘭。”
“極……難道是芬蘭的卡克斯勞坦恩?”
“對!就是卡克斯勞坦恩。”
夏懷夢目里浸滿了憧憬:“那一會兒就給打電話,約回國。好期待見到。”
“好。”周溪泛吸了吸鼻子,又把羽絨服裹了一點,“可是你能不能先畫完?我真的好冷啊!”
“哦對。”夏懷夢這才想起畫了一半的畫。
畫紙上,燙著可羊卷的孩子皺著眉,鼻尖和臉蛋凍得紅紅的,癟了倒v型。似乎用了更卡通一點的畫法,讓看起來像一只圓眼睛的委屈小羊,甚至在小巧的鼻子下面還用料點綴了一點點明的小鼻涕。
周溪泛的年齡本就不大,可的長相讓看起來比的實際年齡還要小。
其實按周溪泛的歲數,夏沁確實該管姐姐,而不是姨姨。
不過,當初為什麼堅持讓沁沁改口姨姨呢?
有些自己親自做的決定,夏懷夢自個兒都想不明白。
直到畫完最后一筆,指尖過畫中孩鼻尖干涸的料時,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句沒由來的慨:
——要是我和一樣年輕就好了。
的作隨著這句話的出現而停頓住。
突然明白了兒改口姨姨的原因。
原來那時的想法是:
——要是和我一樣老就好了。
……
要是我們同齡就好了。
夏懷夢仔細想一想,其實從一開始,和周溪泛之間的就很難去用某個詞概括。
們之間有“”嗎?
10歲的周溪泛不可能對產生。只是眷一個大姐姐,又在對方違背承諾的失里生了恨。而有些恨,在小孩子心里埋下,要比在年人心里埋下要刻骨銘心得多。
哪怕這種恨在大人眼里稚。
——不就是拿了你一個戒指嗎?
起初夏懷夢也覺得有點稚。
直到后來,發現這種想法和那些惡心的年人沒什麼區別。“不就是把你的娃娃送給鄰家小孩了嗎”,“不就是答應了帶你去游樂場結果沒時間去嗎”,“不就是弄壞了你的玩?不值幾個錢的玩而已”。
這種時候,好像可以理解周溪泛記了10年的恨了。
好像也可以理解,“恨”轉變“在意”,“在意”轉變“患得患失”,然后用一輩子的格缺陷去彌補年的求不得。
就像吃不飽的孩子,長大后,再有錢也會習慣把自己塞撐。
飽和式補償。
“害怕失去”,已經了他們格的一部分。
所以后來夏懷夢也不怨周溪泛對夏星眠瞞的事。
知道,周溪泛只是執念太深,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這個大姐姐。
但這種執念,是嗎?
夏懷夢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同樣想不出答案的,還有另一個問題:
我對是嗎?
是哪一種呢?
關?
或是還帶著更曖昧一點的期待?
為什麼會開始?
什麼時候開始的?
夏懷夢一邊下意識對所有問題進行否定,一邊又在否定里面找邏輯。
對自己和對周溪泛的審視是這輩子做過的最糾結的審視。最后也審累了,索想:順其自然吧。
不論最后得到什麼結果,都坦然接。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把夏星眠找回來過年。
算好芬蘭的時差,挑在那邊白天的時候給夏星眠打了個電話。
平時們幾乎不打電話,有事都直接微信說。
不打不知道,一打發現居然打不通。
周溪泛試試,周溪泛也打不通。倆把主卡和副卡都試了一遍,通通打不通。
周溪泛又用微信嘗試聯系夏星眠,都是沒有回應。
一開始們以為夏星眠只是暫時進了信號不好的地區,沒有特別在意。
隔了一天,周溪泛回去上班了。夏懷夢在同一時間繼續嘗試聯系夏星眠,可還是一直聯系不到。在微信上問周溪泛,周溪泛說也一樣。
夏懷夢開始有些慌了。
馬上著手找人幫忙查詢夏星眠的相關信息。剛好之前在國外發展畫畫時有個大陸朋友,后面留在芬蘭發展了,便將夏星眠最后一個朋友圈的定位發給這個朋友,拜托對方務必親自前往調查。
等待期間,持續聯系夏星眠的所有聯系方式。卻始終無果。
這一等就是三天,越來越急,似乎有些不太好的預兆在不斷近。
甚至給芬蘭那邊的警局報了警。
等消息時,夏懷夢擔憂得沒辦法吃飯睡覺,工作自然也全部擱置了。等得心慌時,就忍不住不停地給周溪泛打電話。
周溪泛的公司事務繁忙,但只要夏懷夢給打電話,就一定空出時間接。不管夏懷夢說什麼、說多久,都在電話里陪著。
夏懷夢說眠眠上次就沒坐上那趟出事的飛機,都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次會沒事的對不對?
周溪泛說那一定的,一定不會有事。
夏懷夢聲音哆嗦著說,你告訴我,是我想太多了。
周溪泛背靠在會議室外的墻上,抬手下旁邊人“小周總”的招呼聲,溫聲說:我們靜靜地等,好麼?
等了整整五天,芬蘭那邊的朋友終于帶來了消息。
“查到了,但你做好心理準備。”
他的聲音很低沉。
夏懷夢攥了子。
“你說。”
“跟著一個旅行團進了一個偏僻的深山,遭遇暴雪,整個旅行團都失聯了。警方正在搜救,可是……”
“可是什麼?”
“……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了麼?”
“你說。”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片刻,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在近一百年,人類進那個深山遭遇暴雪后的生還幾率,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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