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已經許久許久不曾同他們一道喝過酒了。
祁旻追了上去,融進了他們的影中,似一團團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力燃燒著,飄著,歡笑著……
他們談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許多已經消散在記憶中的事,忽然間又變得異常清晰。
誰誰為了捉隻兔子扭傷了腳踝被嘲笑,誰誰懷念家中妻兒掉淚,誰誰看上了山下村落裏的姑娘,誓言待來日戰場得勝,定明正娶回家做媳婦兒……
他們在烽火狼煙中啃如石頭的饅頭,飲黃泥摻雜的渾水,沒有誰知道自己明日還會不會活著。
可即便是這樣,心中也是滿足的,多大雍朝百姓流離失所,到連樹皮都沒得啃,凍死死的不過眨眼間就變一堆白骨,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經曆了些什麽。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啊。
他們互相安著,憧憬著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那日,一定呼朋喚友大醉個三天三夜才行。
祁旻在激昂的談論聲中靜默著。
他家中還有個妹妹,生得好看,子倔強,已經許久許久未見了。
待結束了這場惡戰,他也要趕回家去好好陪一陪了。
小姑娘怕孤單,一個人住在偌大的院子裏總是空,或許他該為娶個嫂子了,生幾個孩子,家裏也熱鬧些。
娶個什麽樣的子好呢……
他還在思索著,邊已經有人嚷嚷著去喝酒了。
他被什麽人牽著往前走去,熙熙攘攘的吵鬧聲漸漸散開了,周圍又恢複了安靜。
的氣流中,夾雜了一淡淡的荔枝香。
很悉,他似乎在哪裏聞到過。
牽著他的那人手很小,很,很暖,輕輕拉著他一手指也能帶他飛奔起來。
快些……
他聽到一聲糯糯的聲音。
雖不知要快些做什麽,卻也隻能跟著飛奔,耳畔呼呼風聲略過,他聽到彼此急促而劇烈的呼吸聲,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而後在某一瞬,腳下驟然一空。
急劇的下墜他心髒難以承地重重一,整個人在巨大的痛苦中掙紮著驚醒了過來。
黑暗散開。
眼前是和的燭。
龍床上懸掛著的香囊下的流蘇隨著微風輕輕晃。
滿屋飄香,是金桂的香氣。
秋了。
他了,眼角餘掃到自己懷中多了個圓圓的小腦袋,烏黑的長發散開,一半垂落在他前。
祁旻艱難抬起右手,勾起一縷黑發在指尖撚了撚,而後勾纏著食指繞了一圈。
寶珠一睜眼就看到一隻手在那裏把玩的頭發。
愣了一瞬,而後緩緩挪腦袋,順著那手臂一點點往上移,再移……
然後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呆呆看著他,半晌沒回過神來,似乎一時不能確定到底是他醒了還是自己在做夢。
“我們小滿又清瘦了。”
祁旻勾著發的手指挪,輕輕挲上了的小下:“沒有好好用膳嗎?”
他手指不再那麽冷如冰窖,恢複了些溫度。
寶珠爬了起來,捉過他手腕試了試脈搏,鬆了口氣:“皇上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的。”
祁旻笑了起來。
他生得俊溫,清清淺淺地笑著的時候似花開月升,賞心悅目的很。
寶珠看了一眼,頓了頓,又看一眼。
越過他爬下床榻,幫他倒了杯熱茶,慢慢喂他飲下。
寶珠問他要不要躺下再休息一下,祁旻卻隻是搖頭。
院子裏金桂飄香,他肩頭披了件披風,輕輕摘下一朵湊到鼻息間聞了聞。
以前很喜歡桂香與鬆香的。
如今大約可以繼續用它們做熏香了。
深更半夜,旁人睡得正香的時候,這倆人卻是睡得一個比一個足。
一個在院子裏聞香,一個搬了個小板凳坐一旁剝花生吃。
祁旻摘了一捧桂花,走過去放到小桌上。
寶珠將剛剛剝出來的兩粒花生遞給他,祁旻接了,卻並不吃,隻在指尖把玩著。
院子裏很安靜,偶有幾聲蟲鳴響起,很快又銷聲匿跡。
他靜靜看著。
寶珠被他一直注視著,雖說並不是什麽人不舒服的眼神,但總覺得別扭。
“皇上看我做什麽?”下意識了自己的臉。
祁旻落下眼睫,隻是笑了笑,並不作答。
“時隔太久,朕被困在腹背敵,接連遭背刺的牢籠中不得求生,意誌消沉,早已忘記了當初灑山河時,為的是什麽了。”
他給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而後道:“朕這一覺,夢裏遇到了很多故人,聽他們談論過往,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寶珠歪頭聽著。
而後就聽他道:“小滿就當這段時間的朕是失心瘋,了魔罷,日後朕會將心撲到家國大事上去,為百姓,為大祁尋一條平坦的道路走下去。”
寶珠剝花生的手指一點點停頓下來。
直覺告訴,他後麵還有話沒說完,且應該不是什麽好話。
“朕放你出宮,給你自由,過你想過的生活。”祁旻說。
這番話,若放在之前,他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的。
中劇毒,不日將亡,他像一個任的孩子一樣,仗著自己僅剩不多的時,做盡一切曾經所不齒的混賬事。
好似篤定了邊所有人都會因此包容他,遷就他一樣。
可如今,鬼門關走一遭,他再回來,大祁的未來,百姓的命,就切切實實地落在了他雙肩之上。
他再不能任,再不能暗,再也不能無所不用其極地隻顧著滿足私了。
指甲輕輕刮過花生殼上的紋路。
寶珠臉上瞧不出什麽表,安靜了一會兒後,認真道:“皇上這話是經過深思慮了嗎?”
“小滿喜歡朕麽?”祁旻卻是突然問了一句跟這話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寶珠窒了窒,沒說話。
祁旻笑了起來,輕輕挲過臉頰:“若還舍不得薄嬰,就回去找他,若哪日不喜歡外頭的日子了,就再回來,朕……”
他話音未落,寶珠忽然起一聲不吭地走了。
祁旻怔住,手僵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慢慢收回來,而後一點點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