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識岑文本,展說道:「卿有何事?」
不愧是朕的近臣啊,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出來和稀泥……
「臣聞創撥之業,其功既難;守已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世,有始有終,所以隆其基。今天雖億兆人民平安無事,四方安寧,既承篷之後,又接凋敝之餘,戶口減損尚多,田疇墾避猶。覆蓋之恩顯奇,而瘡痍尚未恢復;德教之風普及,而資產屢空……」
岑文本這番文縐縐的話語一說,眾臣都有些暈。
咱這邊正說魏王代太子巡關中這事兒,您這駢四儷六的說啥呢?
唯獨皇帝心裡著樂,岑文本打一會兒茬,這朝會的時間也就該到了吧?
岑文本可不管他們,自顧自的說道:「陛下覽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機,上以社稷為重,下以億兆為念。明選舉,慎賞罰,進賢才,退不肖。聞過即改,從諫如流,為善在於不疑,出令期於必信。頤神養,省打獵遊玩之娛;去奢侈節儉,減工役之費……魏王於永興坊興修府邸,裝飾華麗,所費奢靡,且多有逾制之,臣懇請陛下下旨降罪……」
朝臣們都樂了,和著以為這位是在幫著陛下和稀泥呢,原來卻是釜底薪啊!
何為逾制?便是使用超出自己份地位的依仗、品,魏王逾制,打死他也不敢用帝王才能使用的東西,那麼也就只有使用太子的規制才算逾制。
歷朝歷代,對於逾制極為重視。哪怕魏王日常有所逾制是皇帝默許的,但那畢竟只是水面下的潛規則,大家你不言我不言,當做不知道。
可要是拿到檯面上來說,那就絕對不行!
規矩就是規矩,否則要來何用?
皇帝也不行。
由魏王代天子巡關中?
別扯了,魏王就是魏王,再大也大不過太子,使用太子的規制就算是逾制,那麼代太子巡關中算是什麼?
這就是最大的逾制!
岑文本說完,低著腦袋,沒事兒人一樣退回班列,微閉雙眼,一言不發。
但是這句話就足夠了!
誰還敢提讓魏王代太子巡關中?誰敢提,誰就是不把大唐律法放在眼裡,就是不把天家威嚴放在眼裡,就是目無綱紀,就是大逆不道!
李二陛下氣得臉都黑了!
好嘛,以為你是個知心人替朕排憂解難,誰特麼知道你這混蛋一眨眼就把朕頂到牆上下不來!
不同意?
在場誰人看不出李二陛下有意讓魏王帶太子巡關中?這要是不同意了,那明擺著就是自打,自降威信。
一意孤行,依然同意?
那更不行!你當皇帝的都不把規矩放在眼裡,還怎麼管別人?今兒是魏王逾制,明兒換齊王,後兒就是晉王,反正你老李家猴子多,那還不了套?
李二陛下一張帥臉先是黑得發紫,接著紫里紅,憤加,怒火萬丈!
可偏偏還發作不得……
眼見陛下眼裡似乎噴出火來,死死盯著岑文本,那架勢恨不得一口把岑文本咬死……
趙國公長孫無忌趕出班,奏道:「陛下息怒,岑文本所言乃是正理,魏王逾制,必須訓斥,否則律法不遵,何以謀國?不過代太子巡關中一事,乃是由於太子千乘之尊,不能立於危牆之下,城外災民遍地,其中必有心懷怨忿者,若是趁太子巡之際鋌而走險,恐釀不忍言之禍,是以才有魏王代替,此舉並不逾制。」
老狐貍就是老狐貍,長孫無忌一番話,不僅把魏王逾制的過錯說「訓斥」,剛剛岑文本可是說要「下旨降罪」,換了概念,而且給魏王代替太子尋找到了法理的依據。
何為法律?
不外乎人綱常約定俗而已。
依著長孫無忌所言,魏王代替太子巡關中,非但不逾矩,反而是魏王為了兄弟之,不忍太子立於險地,是「替兄赴難」的舉,稱得上高風亮節、義無雙……
此時太子左庶子于志寧大聲說道:「趙國公何必巧言飾?太子便是太子,豈有代替一說?今日巡關中要魏王代替,必將流言四起,言論洶洶,於國不寧,斷然不可!」
他是太子的老師,東宮的樑柱,怎可眼見本應有太子承擔的責任轉讓他人?
這是原則問題,一步都不能退!否則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一步,後日就該退位讓賢了。
即便他心裡認為太子不肖,但再不肖那也是太子,自當好好調教便是,絕不可輕易易儲,搖國本!
于志寧剛說完,又有人站出來反駁他,說他無理取鬧,不過是代為巡而已,有什麼大問題?
朝堂之上吵作一團。
李二陛下只覺得腦仁疼,心頭惱火,卻從未想過,如今滿朝文武如此勢水火爭辯不休,正是因他對於魏王李泰態度曖昧所起。
若不是他給了大家一個「莫須有」的信號,誰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辯論儲位?
那可是為者的大忌!
「砰!」
李二陛下怒火發,狠狠拍了桌子,瞪著沒事人一樣的岑文本,喝道:「岑卿,還有本奏否?」
特麼子都是你惹的,惹完了在一邊裝純?
想得!
怎麼滴也得把你拖下水,有良策結束今兒這朝會便罷了,若是只管澆油不管滅火,有你好看!
岑文本面上毫無表,眼角卻是微微一,看來今兒是把皇帝惹急了,危險大大滴……
可誰咱早已心有所屬,無論太子還是魏王,能打絕不放過?
他走出班列,躬施禮,手中勿牌再次高高舉起:「臣有本奏!」
李二陛下著臉:「速速奏來!」
岑文本朗聲說道:「若是魏王代太子巡,則必將謠言四起,於魏王清譽難免有損,臣下不忍見之。為魏王聲譽計,微臣斗膽,懇請陛下將關中諸縣分隔幾個區域,命所有年皇子各負其責,分派一區域,安百姓,巡視災,以安民心,甚至可以觀其績效,以定優劣。」
此言一出,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是紅果果的為吳王李恪謀福利啊!
房玄齡搖頭輕嘆:「高啊,真的高!」
岑文本並不直接抬出吳王李恪,因為李恪雖有賢名,然則並不為陛下所喜,無論是否易儲,都不會有李恪的份兒。
他高就高在先把魏王李泰樹靶子,為眾矢之的,贊同者有之,反對者亦有之,相持不下,陛下也不好乾坤獨斷。
這個時候再抬出吳王李恪,無論哪一方,都有些投鼠忌。
若是同意魏王代太子巡,就必須順帶同意蜀王,若是不同意蜀王巡關中,那就也別贊同魏王,否則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將魏王置於風口浪尖。
了,本來無聚攏聲的吳王李恪就憑空得到一個原本本沒有的機會。
不,原本就沒有吳王李恪什麼事兒,自然一點損失都沒有。
朝臣們這才陡然發現,原來岑文本葫蘆里賣的是這個藥。
真是老巨猾啊,這一個大圈子繞的,關鍵是特麼還真的有效!
同意還不同意,已經將吳王和魏王綁到一起。
要麼一起去,要麼都回屋生孩子……
險!
事已至此,決定權只在皇帝手中。
但見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臉一陣晴不定,好半晌,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準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