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子吃了兩口,張公慎便正來言:“首席,我知道羅已經逃走,現在打著羅旗號的應該是白顯規那幾人,我想去勸降他們。”
“所以才專門押送一個竇濡過來?”張行笑問道。
“我是親眼看到薛常雄金刀碎裂,曉得前方戰局大勢已定,再加上我營因爲金刀來襲主棄了建制散開逃命,短時間很難整備齊全,才起了這個心思,然後還正式借了白總管的軍令來見首席。”張公慎立即解釋。
“我曉得。”張行擺手示意對方放鬆。“我看到你提前從高送來的文書了,也沒有道理攔著你去勸降,真要是能說降幾個幽州將領自然是好事……只是張頭領,我有幾句話要提前說給你聽。”
張公慎聞得此言,如何能放鬆,反而嚴肅起來:“首席請講。”
“張頭領,你是個德才兼備之人,這也是我還有幫裡上下看重你的緣故所在,但越是如此,越要跟你說清楚。”張行款款來言。“我允許你去勸降,是因爲現在軍事任務已經完了,或者說這一次軍事行過於輕鬆,可以按照政治考量來做事。而從政治考量來言,自然是可以講些人的……我老早就聽人說過,‘沒有人的政治是不長久的’,今日事大概如此……但是,今日去做這些事的時候咱們心裡一定要明白,這是政治,而一旦事歸爲軍事,那所謂人反而會壞事的。”
話到這裡,張行指著對方前不知道是湯碗還是佩劍來言:“金盃共汝飲,白刃饒相加……對於降人,咱們要有這個準備。”
周圍幾人一直沒有,但不知爲何,這句話後還是給人一種陡然安靜下來的覺,徐大郎甚至擡眼看了下對面面發白的侯君束。
“我曉得。”張公慎站起來保證。“能勸則勸,勸不了則殺,絕不會誤公事。”
“吃完再去。”張行好心提醒。
張公慎復又坐了下來,真就吃完餅喝完湯,然後方纔戴上頭盔,拎起那柄青冥劍告辭而去……張行好像也此時纔想起侯君束,喚對方座吃餅。
侯君束戰戰兢兢座不提,另一邊,張公慎出了市鎮,帶上自己的幾十騎,便往東北方的戰場而去。
行不過一里路,後市鎮還清晰可見的時候,便迎面遇到足足一營兵馬,卻正是去年年底大會被授了百里劍的蘇靖方及其部屬。
雙方在道上打了個照面,張公慎自然來問:“蘇頭領,你爲何往西去,可是西面也有被圍的幽州軍?”
蘇靖方趕勒馬搖手,同時有些喪氣:“不是,我營本就在戰場最西面,只是師……只是李龍頭那裡軍令,之前要我儘快前突,到徐水堵住西側,防止幽州軍從西邊逃出去,結果仗打的太順了,堵住西面沒半個時辰,幽州軍就全潰了,我正想往東去呢,結果又來軍令,讓我繼續往西,給首席和龍頭做個西北面的側翼前衛。”
張公慎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點頭,然後又來問對方是否知道現在還被圍著的幾幽州軍據點,得到消息後,便也匆匆趕路。
結果,剛剛過了這營兵,走了又不過兩里路,便又遇到一羣人,乃是一大隊扶老攜的本地百姓,正在一隊黜龍幫軍士的帶領下往南歸已經被控制的家中……很顯然,局勢發展的太快,這些人原本躲藏的地方,如今已經了戰區。
張公慎已經主讓到田野中來避讓,結果想起昨夜部分幽州軍俘虜暴後的舉止,又忍不住靠過來提醒,讓這些人務必小心防備,區分敵我。
就這樣,張公慎雖是一心要來去救自己幽州方向的兄弟,可一路走來,卻著實遇到了不的事……逃難的百姓,傷的士兵,轉移的部隊,包括軍法營的巡邏隊在執行軍法,幽州軍潰兵在趁搶劫,當然也免不了遭遇戰。
這還沒完,心愈發複雜的張公慎來到第一預定地方,卻沮喪發現,幽州大將趙八柱再度棄軍而走,剩下的兵卒全部投降給了大將徐師仁。
於是只能快馬加鞭,往白顯規被圍的地方趕去,走到半路上才知道,白顯規剛剛嘗試突圍,主持戰局的王叔勇下令故意放開北面,現在已經往北逃散了。
張公慎愈發焦急,直接棄了親衛和戰馬騰躍起來,往北面去尋,然後果然在徐水邊上發覺,正有黜龍軍在圍攻一支明顯還有抵抗力的幽州軍,且幽州軍陣中尚有“幽州總管羅”的大旗飄揚。
張公慎落下,來尋負責圍攻的主將,見到人後不由有些吃驚和不安。
原來,追的最,打的最兇的這一營主將,居然是剛剛升任頭領並領兵的竇小娘,而其帶領的部屬,赫然是之前整軍中淘汰頭領的舊部整合而……這等兵將,如何打的這般兇?
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竇小娘升任頭領時遭遇相當多的頭領落手,本就著急證明自己,加上的天分和能耐本就不差,自然至此。
相對應的,張公慎也有些擔憂對方會不願意配合。
“張分管有首席、徐副指揮、幾位龍頭的軍令嗎?”果然,沒有掛罩袍,可盔甲上滿是被離火真氣烤乾漬、宛若憑空加了罩袍的竇小娘明顯不滿。
“得了首席口令,允許我自由勸降。”張公慎嚴肅以對。
“那就去吧!”竇小娘雖然緒明顯,卻居然立即服從。“我讓部隊暫時穩住。”
張公慎驚喜之餘,也不由心中微……他敏銳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年輕頭領可能是黜龍幫第一個在基層得到充分鍛鍊,然後長起來的年輕頭領。
這一點,連韓二郎都比不上,跟王雄誕、賈閏士、馬平兒也不是一個路子。
“不會耽誤太久。”一念至此,再加上來時張首席的叮囑,張公慎也旋即肅然以對。“若是兩刻鐘我不能回來,你們便立即進攻……事不妥,我提前逃回來,也會與你說。”
竇小娘這才稍緩。
須臾,去了甲冑,只著一黜龍幫新式紅罩,帶著一把劍的張公慎借了匹馬,便單騎來到徐水邊上那面“幽州總管羅”的大旗下。
雙方見面,果然等在這裡的是白顯規。
但張公慎的目先落在了旗下一上面,那穿著一副華麗盔甲,卻是同屬於昔日燕雲十八騎的秦功。明顯負傷的白顯規努力站起來,也看了眼旁死去的秦功,難掩哀。
隨即,昔日燕雲十八騎中算是最出挑的兩人開始面面相對。
張公慎抑住種種複雜,率先開口,卻居然沒有談及兄弟,反而是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說起:“薛常雄死了,雖說河間之敗是必然,但他死這麼快,還是因爲其部屬竇濡爲先鋒臨陣斷橋,的他孤來決死……”
白顯規明顯愣了一下,先回頭去看後還在冒煙的徐水,然後再來看張公慎,滿臉不解:“竇濡?”
“不錯。”
“他不是跟黜龍幫有殺父之仇嗎?”
“張首席也這般問他的……”張公慎隨即將之前竇濡在張行、李定前的一番言語毫不的轉述了一遍,最後才點出關鍵。“白大哥,我說這個是想告訴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連竇濡這種貴族小子都曉得,天下形勢分明,能爭雄的……最起碼河北這邊能爭雄天下的,只有黜龍幫,人家威德已、大勢已,河間也好、幽州也罷,都只是人家中罷了,註定要被吞的。”
白顯規認真聽完,沉默片刻,並沒有反駁,只是順勢來問:“如此說來,你老張早兩年便看出來只有黜龍幫才能事,所以早早過去了?”
這話明顯有嘲諷之意。
“正是如此。”張公慎平靜來答。“我之前去的時候,當然有些道理和緣故,但卻沒有弄清楚那些道理是什麼……到了今日反而醒悟了……白大哥,我問你,你以爲爭天下是靠什麼?”
“當然是拳頭大、真氣足。”白顯規見對方毫沒有被自己言語兌,甚至愈發誠懇,反過來就有些沮喪。“不然呢?要不是昨夜三個宗師一下子把魏大刀給拿下了,我們何至於連還手的機會都無?若不是三個宗師擺在那裡,竇濡便是聰明的厲害,又如何敢違逆那柄金刀呢?”
“白大哥說的有道理。”張公慎依舊誠懇。“而且非只是三位宗師,黜龍幫丹、凝丹的數量,也要超過幽州與河間的總合……但是敢問白大哥,爲什麼這些宗師,這些豪傑,都會膺服於黜龍幫呢?裡面沒有你認識的嗎?你不曉得那些人的能耐和氣魄嗎?他們爲什麼不來投奔幽州?”
白顯規再度被駁倒,連說話的力氣都無了。
“我來告訴白大哥是怎麼回事,那是因爲黜龍幫不是看重拳頭,還看重製度,看重人心,看重律法幫規,看重田野裡的老百姓。”話到這裡,一直冷靜的張公慎終於有些激起來。“我以前只是模模糊糊,現在跟著黜龍幫幾年,到了今日,卻終於曉得這個道理……白大哥!想幹大事,你總得有些明正大的東西!可羅他真沒有這個!他過於看重詭道,不走正道!”
白顯規終於愕然,卻是低頭想了數息,方纔勉力來駁:“便是你說的對,若能好生規勸他,靜待時日……”
“沒有時日了。”張公慎提醒對方。“幽州軍今日就亡了……羅甚至都沒意識到這一點,直接跑了!他太習慣做這種事了,心裡從沒有大略,只是計較個人的得失,結果計較著計較著,反而什麼都沒了。”
白顯規回頭看了眼秦功的,抿了下,沒有吭聲。
“白大哥,請你降了吧。”張公慎拱手一禮,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幽州必亡,羅必亡,之前種種野心全是虛妄,本不能事……到了此時,不如爲其餘兄弟做個計較,須知道,此時還有五六地方在抵抗,我專門來尋你,是因爲我知道你若能降,他們也就能降。”
白顯規再三沉默了下來,然後緩緩卻又堅定搖頭。
張公慎見狀,幾乎要開口勸對方如果不降就輕而走,剩下的這些軍士最多十一殺,多不能多,不能,不差對方一個……但話到邊,目拂過自己的佩劍,到底是忍住了。
白顯規也終於看著昔日的兄弟開口:“老張,你有你的路,我無話可說,甚至我現在也信你,你的路更對,但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便是註定不能事,便是羅本是個不的,可咱們十八騎聚在一起,多年風雨義氣,也都是虛妄無嗎?”
張公慎是個聰明人,他心裡其實早有預會有類似的話,而且他早就想到了無數的理由來給自己開,但真的臨到此時,卻還是難自抑,一時淚流滿面,而且無言以對。
二人對視片刻,隨著白顯規略顯不耐的催促,張公慎轉上馬離去,剛剛走了數十步,便聞得後驚呼,然後便是哭喊……他想回頭,卻終究強忍著沒有回頭,反而打馬緩緩出陣。
而待其出陣,不過片刻,這支幽州軍在徐水以南最大的建制殘餘力量,正式宣告了降服,其主將,也就是幽州軍實際上的三號人,羅的副貳,燕雲十八騎之首的白顯規自戕亡。
時間一點點過去,戰場開始快速收尾。
事實證明,戰爭不是兒戲,哪怕是無趣至極的戰爭、是一邊倒的戰爭、是過程極快的戰爭,也足夠殘忍。